从2015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凭借《三体》斩获雨果奖,到2019年《流浪地球》掀起的“科幻热”,一时间,在“科幻元年”“科幻新纪元”这样的关键词烘托下,中国科幻似乎正在迎来自己的春天。如果说,4年前刘慈欣获奖给了更多科幻写作者鼓励和信心,那么,原创科幻电影的初试啼声,无疑让更多人了解和关注中国科幻领域。
在这股科幻热潮背后,还有许多科幻圈内所瞩目的标志性事件,却并不为大众所熟知和关注。2018年,由“新世纪原创科幻第一畅销书”的《天意》改编的同名网剧在优酷独播,被网友吐槽别改编成了狗血伪历史剧,“践踏了好书”,目前豆瓣评分仅为4.1;新兴的科幻文化机构八光分文化和未来事务管理局纷纷推出科幻MOOK《银河边缘》和《时间不存在》,通过杂志书的形式探索科幻新人新作培育的新可能;同样是在这一年,刘慈欣被授予“2018年度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虽多年来早已各项殊荣加身,但或许对于他来说,这个由偶像亚瑟·查理斯·克拉克命名的英国科幻小说最高奖项的意义更重大。
对于工业化特质较明显的科幻电影而言,原创崛起并非一日之功,但对于科幻文学这一类型而言,从小众到被大众所熟知,很大程度上是整个科幻产业日臻成熟的表现。作为上游的内容机构,如何把握机会,不仅是只是单纯地分一杯“科幻热”的羹,而是为原创科幻的发展尽一份力?
小众出版的曲折探索
“科幻迷其实是一个小圈子”一位资深科幻图书编辑的话,说出了一个事实,科幻文学出版要打造现象级的畅销书,并非易事。据南方科技大学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发布的《2018中国科幻产业报告》显示,2017年1月-2018 年6月,中国科幻产业产值达到近240亿元,而阅读市场仅占比6%,这是目前最新的公开数据。
从出版市场来看,上世纪80年代在“科教兴国”战略影响下,国内科幻出版曾掀起过一个小高潮,著名作家叶永烈《小灵通漫游未来》为读者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大门,发行量超300万册,社会影响力堪比这几年的刘慈欣作品。到了90年代,以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等为代表的少儿出版社将科幻图书作为重点工程出版,其打造的“世界科幻小说精品”系列单本首印曾高达200万册。在原创领域,张之路、郑渊洁、杨鹏等儿童文学作家的科幻作品大受欢迎。虽然彼时阿西莫夫、克拉克等英美科幻作家作品被翻译引进,但整体而言,大众阅读口味被“科幻读物都是给小孩看的”刻板印象占据,成人读者被“排除”在门外。
此后,作为中国科幻代名词的《科幻世界》(原《科学文艺》)自1991年更名后,开始了原创科幻的复兴之路。上世纪末,处于发展巅峰期的《科幻世界》月平均发行量达36.5万册,而至今,《科幻世界》也仍然在大、中城市的幻想类期刊市场上,稳定保持着95%以上的市场占有率。《科幻世界》还被誉为“科幻作家和科幻编辑共同的黄埔军校”,发掘和培育了以刘慈欣、韩松、王晋康、何夕“中国科幻四大天王”为代表的科幻作者,让中国原创科幻形成一股聚力。据《科幻世界》主编、副总编辑姚海军在《追梦人——四川科幻口述史》中回忆,进入新世纪以后,随着越来越多优秀科幻作品的涌现和杂志内部编辑队伍的成长,《科幻世界》于2003年正式启动科幻图书“视野工程”,以此来运作和包装科幻明星作家,通过“中国科幻基石丛书”“世界科幻大师丛书”等项目,逐步将科幻出版从杂志时代推向畅销书时代。
从第一本“中国科幻基石丛书”诞生开始,《科幻世界》始终致力于打造科幻畅销书,转折点是在《三体》的出版。自2008年出版至今,《三体》系列畅销百万册,销售额上亿元,称霸各大畅销书排行榜已10余年。开卷监测数据显示,2019年1-8月中国科幻小说Top20中,不仅“中国科幻基石丛书”占据着“半壁江山”,除了《残次品》之外,其余作品也均出自刘慈欣之手。在姚海军看来,类型文学是否能立得住,最关键的是看有没有明星作家和经典作品,正如亦舒之于言情小说,金庸之于武侠小说。从这个意义而言,刘慈欣和他的《三体》无疑为中国科幻打开了新的突破口。
如果以2015年为中国科幻出版的一个重要临界点,可以看到的明显变化是,科幻出版的市场份额在提升,除了传统出版社之外,读客、磨铁、果麦、未读、九志天达等民营出版策划机构,未来事物管理局、八光分文化、蝌蚪五线谱等科幻文化机构参与到市场竞争中来。开卷监测数据显示,2019年1-8月,幻想小说类(科幻、奇幻、玄幻)在总体市场的码洋比重为1.27%、在总体市场的动销占比为0.42%,而在2014年,这两项占据数据分别为0.99%、0.36%;同时,就科幻小说在幻想小说类Top100中的占比而言,2014-2019年,科幻小说从6席提升到了24席,增长了4倍。
科幻文学的热闹不仅在成人领域,活字文化《给孩子的科幻》、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大战外星人》(国际版)、接力出版社“阿西莫夫少儿科幻小说”、科学普及出版社“‘新锐少儿科幻作家作品系列’第一辑”,等等,从国际大师、大奖作品到原创读物,从科幻大咖为少年“弯腰”创作到新锐的少儿科幻作家,都在为“可能改变儿童一生的事业”而贡献力量。
新入局者的新玩法
从100多年前的凡尔纳、威尔斯,到近几年的《阿凡达》《侏罗纪世界》,从科幻阅读到科幻大片,我们看到了来着全世界科幻文学的魅力,也见识到成熟电影工业对于整个科幻产业链的作用。但回到产业源头,优质内容仍然是科幻产业的起点。哪怕是在科幻产业发达的欧美,也经历了多年的发展沉淀,比如美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风起云涌的科幻杂志输送了大量科幻作品和作家,以及专业的写作训练机制和成熟的作家经纪模式,这一切,对于国内科幻内容而言,依然任重道远。
“科幻产业很大,科幻出版依然是小众”虽然是不争的事实,却也意味着巨大的市场空间。大约从2010年以后开始,“三体热”才刚开始蔓延,许多出版机构便标准科幻出版这一细分领域,大多以品牌书系开始布局。其中,既有天地出版社(简称“天地社”)这样瞄准国际大片同名小说的,有新星出版社通过其明星悬疑推理图书品牌“午夜文库”延伸到“幻象文库”品牌的,也有九志天达那样专门打造适合年轻人阅读的图书品牌“科幻志”。
据天地社综合分社社科部副主任陈文龙介绍,2013年该社想要涉足文学出版,在主流文学相对饱和的前提下,创立“狮鹫文学”品牌,主要引进欧美畅销而有影响力的虚构作品,范围涉及YA小说、科幻奇幻、悬疑等领域。当年出版的《分歧者》系列销售了30万册,作为该品牌的试水项目,这样的销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此后,沿着引进“影视IP图书”思路,又打造了《遗落的南境》三部曲、《怪屋女孩》、《佩小姐的奇幻城堡》等产品。虽然这些产品并没有成为爆品,但均取得了不错销售。谈及对IP作品的市场预判,“如果没有影视带动,销量平平,对于作品是否会影视化、国内是否会引进相关电影、影视转化率高不高等都是不确定因素,更多还是依据作品的文本和内容价值进行判断。目前,“狮鹫文学”出版进入常态化,2018年全年共出版20个品种,目前累积了70多个品种。
因为外版图书出版属性,译林出版社(简称“译林社”)曾打造的“译林名著精选”“名著译林”等系列都收录过名家大家作品,从2011年开始,该社先后出版了美国科幻作家菲利普·迪克、特德·姜、安迪·威尔,以及波兰科幻大师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作品版权。目前,这些作品均纳入“译林幻系列”中,一个更具辨识度的科幻出版品牌正在培育中。其中,销售最好的《火星救援》至今已逾20万册。
在科幻出版的阵营中,读客的玩法显得有些另类。在当当的科幻小说排行榜中,除了刘慈欣作品之外,读客的产品格外亮眼。从2012年出版第一本科幻小说《银河帝国:基地》至今,读客100多个品累计销量在200万册左右。实际上,读客最畅销的科幻图书,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系列、尼尔•盖曼的《北欧众神》《美国众神》、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等经典科幻大师作品,早在多年前就被其他出版机构引进出版,但并未掀起涟漪。
一方面是科幻阅读市场的成熟,另一方面,读客在打造科幻作品时,是以“让一个好故事或一本好小说,实现读者覆盖面最大化”为目标,并不受限于类型小说,而是将其作为大众化产品来打造:编辑环节,严格遵循读客内部的一套超级符号方法,按照严格的流程来研发产品的购买理由,每套产品由不少于3人的团队策划;营销环节,遵循“营销就是传播购买理由”原则,短时间大规模实现全渠道的曝光最大化;发行环节则用同样的宣传物料,在不同书店同时复制和陈列,进而引爆销量。
有科幻出版人表示,虽然读客的《银河帝国》系列的封面设计曾在科幻迷中引起强烈争议,但市场证明,他们将类型文学做成了大众文学,这是除了科幻电影带动图书之外的有益尝试。对于一个文学板块来说,只读者群越大,才会吸引更多人去讨论,扩大影响力。
科幻出版边界正在被重塑
当前,虽然有众多出版机构参与了科幻图书出版,但尚未建立稳健的盈利模式,且出版品种有同质化倾向;原创科幻领域除了“四大科幻天王”之外,拥有稳且大读者群的新兴科幻作家仍屈指可数。有人说“刘慈欣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带到了世界水平”背后,实则也正体现了原创科幻的乏力。“《三体》打开了中国科幻的突破口以后,我年轻的作家队伍规模有限,能创作长篇的更是屈指可数,这就是中国科幻的现实。”姚海军曾表示。
在《科学世界》副主编迟卉看来,除了创作队伍的匮乏、作家培育机制的不成熟等发展桎梏之外,“科幻小说到底是艺术还是商品”“科幻小说到底是为了科普还是为了消费”等各种争论也困扰着科幻出版行业的生产端。“自身定位的模糊不清让科幻小说原本就小众的市场产生了内耗,这种内耗也影响了作品的销售和推广。”已经40岁的《科幻世界》在适应时代发展,增强自身内容平台属性的同时,仍然将最基础的内容生产和开发作为最主要的方向。
在科幻内容运营新模式探索方面,许多资深科幻迷成立科幻文化机构、设立科幻文学奖项、尝试科幻IP运营,成为许多科幻作品背后的操盘手。《科幻世界》前副主编杨枫创办了八光分文化,以图书出版、影视版权运营和项目孵化等为主营业务,推出了英剧《神秘博士》官方小说、《火星孤儿》等科幻作品。未来事物管理局局长姬少亭从新华社离职后,与众多骨灰级科幻粉运营着这家科幻文化公司,无论是举办亚太科幻大会和“科幻春晚”,做科幻MOOK和新媒体“不存在”、开发科幻影视项目,还是开设写作训练营、科幻工作坊,未来事务管理局不仅扮演着家经纪人的角色,也始终为培育原创努力。
姬少亭表示,如果把科幻当作一个技术工种来看的话,未来事物管理局的20多人就像是程序员,核心竞争力是真正懂科幻内容。基于此,无论是图书、电影、线下活动、游戏等不同媒介产品,他们都会选取各个领域顶尖的合作方,并在前期策划环节就介入生产,只为打造更好的科幻内容产品。在图书出版中,未来事务管理作为内容出品方,在提供组稿、文字编排、包装设计等整套流程之外,也会运用自身在科幻圈的资源实现营销推广效果最大化。以与后浪合作的《烧火工》为例,在图书出版前,未来事物管理局就在喜马拉雅FM投放了有声书,点击量超1500万。除了纸质书之外,还通过展览、动画电影开发等方式,延伸科幻IP的开发空间。
除了新机构的兴起,科幻圈越来越多的科幻征文或科幻奖项的举办,也不断为中国原创科幻“添砖加瓦”。在译林社吴莹莹看来,原创科幻的发展和崛起需要一个过程,中国科幻文学在很多年间都处于“野蛮生长”状态,完全靠一小批对科幻有热爱的人在独立支撑。在当前这个社会和科技高速发展之下,科幻、科普热是正常现象,但仍需要时间的积累,合理投入还是会带来回报。
来源:《出版商务周报》2019年10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