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学出版社总编辑 袁亚春
“世界读书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25届了。
这本也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被这节日、那纪念的充塞得满满,年轻人热衷于情人节、愚人节、感恩节、圣诞节,还有双11、双12什么的……这些“热衷”所带来的信息狂潮也总是把我们这些不再年轻的人冲击得无处躲藏。但这个所谓的“世界读书日”有点不一样,它倒是没有在年轻人或微商大军中掀起什么“潮”,而更像是跟书相关的人们一年一度为寻求某种精神慰藉而设置的一场礼仪。
业界的报纸、网络平台是早早在行动了。比如,《出版商务周报》也搞了个“社长总编书架大揭秘!出版人在读哪些书?”这样的主题。其实没有什么书架,也没揭什么秘,不过就是写段感悟,说一本正在读的书。我老老实实交出了一段话,记得最后几句是:“一个人读书,一个人的心智和精神就丰盈;一群人读书,一群人就贡献给世界更多的理性和趣味;一辈子读书,一辈子便有被书浸染滋养得通透的灵魂。当然其前提,书得是好书。”
浙大出版团队的小伙伴们也早早策划了关于“书房之美”的一系列线上活动。分别邀请学者、作者、编辑、读者上传自己的书房、书架或读书的照片,并推荐自己最近阅读的图书。这一晒书房、晒书、晒读的创意,引起了很好的社会反响!
电台的阅读推荐活动又是另一番光景。浙江之声年前搞了个“方雨的书房”栏目,今天方雨在电台友情推荐了20本浙大出版的图书。方雨一下节目就微我说,听众反应可积极了,一会儿功夫就有600多人问她要书当奖品,她说能否从中选出20个人给各奖一本书呢?我说,读书日,这书得送,我们送得起,也送得值!“方雨的书房”其实是个空中书房,里面方雨的朗读和读书感悟非常有代入感,省委宣传部负责全民阅读的负责人有次跟我电话时还专门提到了这个栏目,这让我对其的关注度大大增进了,今天对“书房”又有了新的认识。
说到书房,便总能引发感慨。
我们讲书房是人的精神家园,甚至说天堂该是图书馆的样子(有人把博尔赫斯的这句话又进一步引申为“天堂是书房的样子”),其实也不总是那么回事! 仔细想想,平生读书读得最有味、读得记忆最深刻的,恰恰是年少没有书房时的那些书吧!
我记忆中,读得最有兴味的书,肯定是在小学时就啃完的繁体字版《西游记》和简体字版《水浒传》,还有《烈火金刚》《艳阳天》《桐柏英雄》《金光大道》,以及后来中学阶段传阅的《第二次握手》《神雕侠侣》等等。可在那个图书匮乏的年代,除了学校还有个简易的图书馆、资料室,个人哪可能有真正的书房呢?甚至,这些传来传去的书,最初来自哪里也是不知道的。而正是这些不知来自哪里的书,让一个读厌了教科书的孩子看到了另一个藏在文学里头的世界,也开启了一个少年无限的阅读欲望。
到了读大学时,开始憧憬着将来有一个又大又宽敞明亮的书房,因而也总是掏光口袋里所有的钱去买书。本科阶段,8人一间的宿舍,上下铺窄窄的床,床头放教科书,自购的一批闲书便只好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靠墙的床里边,形成“书墙”。年轻人睡觉不老实,好多次脚踢翻书墙,倒塌,书墙其实也变成了危墙。但无论如何,这危墙可算是离开老家后个人拥有第一个“书房”的雏形吧。
去沪上读研究生后,条件好了一些。40多平方的大宿舍只住4个同学,我们可以用2只书橱围成一片个人的小天地,也是自成一统的小“书房”。有了小书房,就骤然勾起了了多买些书的欲望。记得当年每月79块的研究生生活补贴,加5块书报刊复印费,除了粗菜淡饭果腹和少数几次看电影消费外,其他钱几乎全部用来买书。南京路新华书店二楼的学术书苑、福州路多家专业书店、财大书店、复旦书店每周都会留下我们几个穷酸学生的足迹。那几年,小书房里的书,以思想性为主,知识容量大,也都很时尚,像上海文化出版社的“五角丛书”、四川人民出版社的“走向未来丛书”、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新学科丛书”“西方学术译丛”“当代经济学系列丛书”、上海译文出版社的“20世纪西方哲学译丛”、三联书店的“文化生活译丛”、浙江人民出版社的“世界文化丛书”、辽宁人民出版社的“面向世界丛书”,以及中国和平出版社的“拿来丛书”等等等等;反倒是教科书被可怜巴巴挤到书架的一角。“五角丛书”“走向未来丛书”“文化生活译丛”等这些时尚书给当时的我们留下太多的印记,甚至由此,书成了我们这些人的某种精神图腾,所以不管书房换了几次,书们永远不会被丢弃,始终会占据书架的一角。
当然,也会购买一些英文书。我的英语不太好,考试能及格而已,但结结巴巴尚能读懂一些,所以买的也仅仅是跟专业相关的一些专著,比如罗宾逊夫人(Joan Robinson)著名的Essays in the Theory of Economic Growth; 泰勒(Overton H.Taylor)的A 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 罗尔(Erich Roll)的A 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买来后还阅读得很仔细,重要处还不惜划线标示。值得一提的是,还有本人自制的图书,利用每月5元的研究生复印费补贴,竟然把侯家驹先生的台版《中国经济思想史》、刘洁敖先生1938年商务版《经济学方法论》全部复印了出来,于是手工装订成册,并亲手题写了书名,与其他图书同列于书架。
回想那个时代,我们虽然都是些没有豪华书房甚至没有正规书房的穷学生,但还真的是踏踏实实读点儿书的。那种对书的渴望、敬畏,远非今天可比! 研究生毕业后,其他都可以舍弃,惟有满满8大箱子书不能丢,于是一本不剩地与它们的主人相伴,一起回到杭州。
毕业工作后,学校最先分配下来的物件也是书架、书桌和棕绷床三样东西。那时自觉不自觉地便把整个单人房间也布置成书房的样子;再后来分到了大一点的套间,总算有了个像模像样的书房:几只独立的书柜,一张书桌,一盏台灯。书房内的书逐年增多,品类也日渐庞杂,添置比较多的,还是商务版“汉译名著”及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的“经济科学译丛”。书房里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ipad,没有Kindle,更没有其他任何杂乱的摆件,整个书房陈设简单而纯粹,阅读的人也心无旁骛,除了看稿,就是看书。
如今,房子算是越来越大了,屋子里的书房也不止一个,面积是原来的好几倍。然而,书房原来的那种透着书香的纯粹感觉则离自己越来越远。南边书房内,一只大的书柜整六格装满了原版的古典唱碟,一个转角的柜子摆放的是各色各样并不名贵的纪念工艺品;书桌左侧的壁龛上是几座木质雕像,右侧整个墙壁的几个独立壁龛,陈列的也是几块喜爱的带自然纹理的石头;书房的一角是一台并不贵重的音响;书房中心则突兀地立着一只用贝壳磨制拼嵌而成的地球仪。剩下的四只书柜摆放的图书中,专业书大概只占三分之一,大量的图书,或者是成系列的大部头套书,或者是休闲类的文学书、艺术鉴赏书,或者是跟本专业不搭界的哲学宗教和历史学类的书。过去曾被自己视为宝贝的一些老书,始终被“供”着,但大多被放置在书柜的最底层、内层,有些也被塞进阁楼的暗室(真正是“束之高阁”呀)。近年来,学界、业界朋友赠阅的书增加了不少,本版书看得上眼的也会收藏一些。这样一来,地板上便也成了置放图书的场所。
书桌上的变化尤其大。笔记本电脑成了主角,待审的书稿也经常是叠成堆;杂七杂八的书则摞成几排,被推挤到书桌一侧的边缘位置,似乎书们只是临时备用的东西而已;有的书被翻开,很久没有读完,书也变了形。
我的书房并不豪华,书架是普通木头做的,一点也不精致,从材质上甚至不如我现在办公室的书架。普通,这其实也正是我这样的“半介书生”的本色。
只是书房已经不是纯粹的书房。
书房是混搭的,书房里的人也已做不到心无旁骛地读书。这里是读书之地,也是一个人休息、发呆、沉溺、自恋、上网浏览,甚至躲避烦忧的所在。早年没有书房时对书那种偷来似的阅读快感找不见了,严肃的阅读被挤占在时间和空间的一角,那些书柜里的书们,更多地变成难得出“柜”的展示品。
时代带给人的印迹,在书房这个本来极其私人化的空间也没法抹去。碎片化的时间、碎片化的信息投射,消解了过去的人们对书和书房的种种想象,人的思想也难免逐渐变得细碎。
混搭的书房,其实折射出的是混搭的思想、情感和精神,以及与高贵、尊崇和笃实渐行渐远的品位。我们终究只是俗人,书再多,读感不纯了,读法不正了,书房便也没法安放住一颗读书人的灵魂,它最多也只能是个置放图书的地方而已!
好在,我们能在书房里感知到的,还有不算完整的自由,以及庸常的温暖。
听一位侨居纽约的作家说过,夜晚的书房,应是夜的眼睛!那大概是说,书房里的灯,书房里的书,和书房里的人,跟知识、智慧最接近,最能让漫漫长夜变得敞亮。书房里的孤独和焦躁,终究不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所以今晚,我依然不得不说,书房还是读书人们的精神栖息地,而这与今天是不是“读书日”无关!
来源:浙江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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