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写道:“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国学大师所说的是诗人之于宇宙人生,其实,对于教育学者之于教育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事实上,对于教育学者来说,“入乎其内”的人多,“出乎其外”的人则极为罕见,多数的教育学文章仅仅在学校教育的方寸领地之间打转,看似热闹非凡、充满“生气”,然而“高致”却不足。如果仅仅将教育看作学校教育,将学校教育看作课堂教学,抑或仅仅从教育本身思考教育,那么教育学本身的尴尬和教育学者的窘境亦将持续下去。
那么何为“生气”“高致”的教育作品呢?李政涛教授的新作《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 在这方面做出了探索。在书中,作者利用多重的人生经历、多维的异域眼光、多彩的精神世界、多样的实践变革去追寻理想的教育境界,探问教育的最高真谛,这是一个在教育学领地内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教育学者将自我学术生涯和人生轨迹融为一体,为教育招“魂”的尝试。这种尝试真正做到了“入乎其内”且“出乎其外”。
说其“入乎其内”,在于作者做到了“进入教育说教育”。所谓“进入教育”,是指作者作为一名教育学研究者,十多年来一直在参与“新基础教育”研究性变革实践。可以说,作者是一个始终与教育为伍的人,是教育研究与教育实践的参与者与亲历者。正是如此,“说教育”才能说得有力、有理、有据,才能说出浓厚的学术之味和清新的田野之香。
然而,过于“入乎其内”、沉浸其中,难免又会将自己囚禁于方寸之地,围绕别人嚼了又嚼的常规话题玩概念、兜圈子、做文章,不仅视野狭隘,且所做文章亦难以进入方家之眼。可喜的是,本书的作者在“入乎其内”的同时又做到了“出乎其外”,即“跳出教育说教育”“面向教育说教育”和“超越教育说教育”。
“跳出教育说教育”,是指作者对教育的言说,跳出了学校教育的狭隘圈子,跳出了中国教育的地域限制,跳出了教育学科的界限规制。所谓“跳出”并不是抛弃或遗弃教育,而是为了更好地回归教育本质。这种“跳出教育围墙”的做法使得作者能够以异乡人或局外人的身份思考在校外、异国、异学科中出现的教育现象并反观我国的教育,不但显示出作者具有人类学家的敏感,而且展示了作者深厚的教育学功底和无处不在的教育学立场和眼光。此外,“跳出”不仅提供了他者的经验,也凸显了本土的特色;不仅将读者引入了异国文化和教育生活的风光旖旎之中,也随时将读者从对异国文化和教育的沉浸中打捞上来,使得他们能够清醒而眼界开阔地重新思考我国的文化教育事业; 不仅突破了学科的苑囿,更突破了教育与社会生活、家庭生活的割裂。
“面向教育说教育”,是指作者对教育的言说不是自上而下命令式的,亦非自下而上仰望式的,而是面对面的。在这里,“说教育”中的“教育”似乎成为儿童的名字,作者面对着这样一位叫做“教育”的儿童,以平等的姿态、温情的话语、脉脉的眼神在与“他”言说教育的真谛。再者,“面向教育说教育”亦是指作者面向自己接受教育的经历和进入教育学的经历而言说教育。这一“面向”使得本书的书写既是一种“面向他人的教育”,亦是一种“面向自我的教育”,它“昭示了教育者自我批判、自我改变的勇气、责任和行动”。“超越教育说教育”是从教育本身的超越性而言的,在这里,“超越教育”有三层指向,一是超越当前的教育而指向未来的教育;二是超越教育的物质方面而指向教育的精神维度;三是超越教育本身而指向人生发展的角度。指向未来的教育,是有理想的教师不断地用心灵化育出理想学生的教育;指向精神维度的教育,是能够远离喧嚣,在孤寂、静默和人生疾病中仍能乐意思索“教育之美”、呼唤“生命自觉”的教育;指向人生发展的教育,是把教育与人生结合起来,用不同的教育造就不同的人生,为不同的人生提供不同的教育,“把做教育之事的过程,变成感悟人生的过程,更要变成体悟生命成长的过程”。正是在这三个层次上,教师精神宇宙的开发与重建、教育灵魂的呼唤与感召得以凸显,本书恢弘广阔的视野、大气灵动的风格得以奠定。
品读全书后,相信每位读者都能感受到:这是一个一生忙着为教育招“魂”的人在向我们发出感召并尽力明理,可谓有情有理、合情合理、情理交融。这里的情是作者对人类生活的热情、对宇宙万物的同情、对教育事业的激情和对自我更新的钟情;这里的理是作者思维上条分缕析的理性、观点上心悦诚服的道理、实践中有章可循的机理和写作中贯穿始终的学理。
希望本书中的观点能够在每一位读者、尤其是教育者的灵魂深处发酵,带来精神洗礼,不断地驱使每一位教育者去思考、体悟当代教育,改造、变革当代教育,从而“成为一个站在自己根基之上思考和行动的人”。
《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李政涛 著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7月
来源:《东方教育时报》2014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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