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明著作系列》,杜维明著,北京大学出版社,定价:91.00元(全3册) 1962年,一名年仅 22岁的年轻人获得燕京学社的奖学金,脱下军装,从宝岛台湾飞赴哈佛大学求学。当时的他,恐怕想象不到日后自己将成为一位世界级的思想家。 刚入哈佛时,寂寞、凄凉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日日夜夜困扰着这位年轻人的心灵。有教授劝他改行,因为在美国研究历史和中国哲学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博士至少要念八九年,念出来后还不一定能找到事做。而学理科就要容易很多。“我心里想这太荒谬了。我就觉得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只有这条路对我来说最适合,我最有兴趣,其他的路即使成功了,比如真能成为第一流的物理学教授,甚至能够得到很多的奖金,对我来说感觉它也不是很大的诱惑。”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海外研究儒学,会有什么结果,“尽管有时选择起来很难,但想到自己真正的需要的时候,可供选择的只有一个。”———这也许就是内心的自觉。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他做到了以一人之力改变整个格局: 1928年以来,他是哈佛东亚系的第一位华人系主任。哈佛大礼堂的讲台上,他是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他的研究以中国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为中心,被称为当代新儒家的代表,他叫:杜维明。 一位对中华文化怀有“真认同”又时时深感“恐惧与战栗”的海外学子,是如何从“夕惕若厉”成长为国际学坛中中国文化最知名的发言人的呢?很幸运,在大洋彼岸紧张学习之余,当时的杜维明养成了挤出时间写一些学术随笔,向台湾的报章杂志投稿的习惯。这些长短不一的文章为我们提供了当时的他最真实的心路记录。 这些文字最后变成了杜维明早期三部随笔,分别写于他通过哈佛博士口试考试到任教普林斯顿大学期间(1968~1970)、伯克利十年期间(1971~1981)、回哈佛耕耘儒学期间(1983~1985)。大陆从未推出过单行本,这次付梓问世,杜维明先生专门将它们重新取名为《龙鹰之旅》《迈向“自由之门”的儒家》和《现龙在田》。我的理解是,书名似是取中国之龙赴以鹰为喻的美利坚展开一番现龙在田之旅的意象,分别题献给启蒙恩师周文杰、汉学家魏斐德和亦师亦友的儒学思想家狄百瑞,并亲撰三篇长自序回忆当年的心情与如今的感悟。 在这些文字中,我们可以读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台湾人文领域的花果飘零与如今的大陆情况何其相似,“二十年来,台湾第一流的高中青年大半进入理工学科,第一流的文法学士又大半献身于外文、经济,真正从事于研究中国文化的人才,仅限于中文、历史和哲学三系中的‘硬汉’。”台湾当年的留学热也让人何其熟悉,杜维明叹息“即使明朝的八股取士,也不会比今天的疯狂留学要斫丧性灵”,“想不到‘五四’的愤怒青年和抗战的热血青年,不过只一代之隔,已是‘万事皆下品,唯有留洋高’的信徒了。” 当时的杜维明执意去台东就读于东海大学这所世人眼中的“二流大学”,只因为新儒家学者牟宗三和徐复观在此任教,更在大二从外文系转入中文系,与俗流分道而行,立志高远,无怪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殷海光对这位“忘年交”极为称许,杜维明离台转赴香港时,对人评价向来严谨的殷海光写信给在香港的友人说:“此乃国士也,应以国士之礼待之。” 有感于中国文化有最长的历史,却有最短的记忆,杜维明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的某种使命,虽然这一使命在当时仍是面目不甚清晰,“究竟我所面临的问题是什么?这个问题曾跟随我度过建国中学、东海大学、服兵役、哈佛大学几个生命的旅站……它从来没有离开我的‘终极关怀’,但也从来没有给我带来不可忍受的痛苦。相反地,它是我的定盘针,我的掌舵人。它帮我超越一个普遍在台湾受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的‘考试教育’所必不可免的存在限制———我总算找到一支芦苇,不必像大多数有时代感受的中国知识青年,因为遭遇认同破裂的袭击,竟终其一生像一些无根的浮萍,随着西向的波流而一去不返了。” 此心安处即是吾家,这一终极关怀最后凝定为杜维明对中华文化的内在价值的“真认同”,要去找回中华精神赖以维系的“滴骨血”。数十年后,当重回哈佛任教的杜维明开设通识课程,讲述儒家哲学时,他的课堂创造了全校选修人数最多的纪录。诚然,西方有识之士都认可儒家文化是一种值得借鉴的人类智慧,中国人为何要“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托钵效贫儿”,弃绝自己的文化基因呢? 在伯克利任教的十年,初入学术界的杜维明深感痛心的是中国文化在国际上的严重自我边缘化:英国有汤因比,法国有萨特、马塞尔,德国有海德格尔、雅斯贝尔斯,奥地利有哈耶克,以色列有布伯,印度有拉达克利希南,日本有西谷启治,作为各自文化的发言人,唯独中国人在国际学坛一蹶不振。虽然他没有提到自己因此而树立下宏愿,立志成为中国文化的国际传道者,但杜先生后来漫长的数十年学术生涯实践无疑正是对这一有感于儒门淡薄的某种回应。 人教版高中语文选修课本中收录了作家陈祖芬以杜维明为主人公的报告文学,就以《儒学飞人》为题,描写了杜先生风尘仆仆在世界各地为中国文化发言,参与文明的对话,文中一段话让人印象深刻:“如果有好事者把杜维明乘坐的飞机的航线,一道道记录下来,像做心电图似地记录下来,那么大体可以看出儒学在今日世界上传布发展的轨迹。” 三个时期的三部随笔文字中最深沉的夫子自道,至今仍然让人读来感喟万分,也足为后生学者反复玩味。 来源:《新华书目报》2013年0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