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故事》,余斌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定价:32.00元 本书为余斌个人随笔集一种(共三种),无论是下酒菜的名堂,还是酒的趣闻,是关于喝酒的学问,还是醉酒的体验,余斌皆以调侃的笔调写来,但又真诚得近乎可爱。 本报推荐:酒对于文人似乎总有一种特别的意义,然而即便他们有独特的饮酒“技巧”,喝酒吃菜、醉酒失态也和“常人”无异。 我的喝酒,是上大学时被同学熏陶出来的。我在七八级算小字辈,班上同学大多不是插过队,便是进过工厂当过兵,能喝酒的不少,班上聚会,喝酒是少不了的,喝了酒也总是热闹。喝的酒,红的、白的、啤的都有,印象深的是甜葡萄酒,只有十来度,男生女生都喝,通常就是在宿舍,房间中央的桌子拼起来开喝,空间狭小坐不下,有人就坐在下铺的床沿上。也没什么下酒菜,花生米、香肠、食堂里打来的菜而已,盐水鸭之类都少见。就氛围、结果而言,一点不差———最后必有人醉倒,醉后笑的、哭的、唱的、骂的、咆哮的、吐的,尽皆有之。也有不胜酒力躺下的,这时在宿舍喝酒的优越性便得以充分展示:也甭管是谁的铺了,就近躺下哼哼即可。往往里面躺着一位,床口坐着的继续在喝,只偶或转身察看或逗弄一下。躺着的那个若是醒醉之间插话或骂一嗓子,众人便都笑起来。
虽然到毕业时,喝个二三两白酒已不在话下,我在班上多人聚会的场合却一直没什么表现。聚饮之际,固然也有自己喝醉的,然大多数还是被人放倒,我在班上是小字辈,经常冒些“学生腔”的话,让人逮着机会就说“乳臭未干”之类,没人会灌我酒。
其时我很“文青”很“愤青”———就是说,很戏剧化。那段时间正在纠结关于面对真实自我的问题:我认定自己没有说真话的勇气,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一些不体面的阴暗的念头都被过滤掉了,意识中浮现了也不承认。即使承认了,我也认定,还有些念头,我根本就没让它冒头。这有些像弗洛伊德说的潜意识了,但于我不是一个心理的问题,而是一个道德的问题———我总该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吧?再不堪也该有勇气去面对吧?我甚至和关系很密切的朋友在通信中还说到过,认定得有一种非常状态我才会打开自己。酒精的作用可令意识麻痹,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鉴于我的自我防御机制很厉害,我知道在人前即使酒后我也是本能地设防的,而且不可能喝到那地步。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关起门来把自己灌醉,看看那种状态下我是否会“说”些什么。
我挑了个家中无人的日子,确定那段时间内谁都不会出现,———有人发现准会以为是发神经,一经打岔就没法进行了。大上午的就弄了包花生米还有豆腐干,对着一瓶“洋河”大口喝起来。事先还准备了录音机,预想中的理想局面是会说很多酒话,录下来铁证如山,就是想抵赖也赖不了,如此这般,我便和真实的自我劈面相迎了吧?因为喝得快,三杯下去已是天旋地转,但脑子好像异样地清醒,直到磁带的一面已录完,还是如此。我因预感将一无所获而陷入焦躁之中,对着录音机骂骂咧咧说了些激将法意味的话,无非骂自己“懦夫”之类,并且还说了自己的什么糗事,好像借此可将“真话”勾出来。
这很有点像是在搞心理暗示,也像是演戏给自己看。而后就愤愤地接着喝,酒精的作用渐次彰显,我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很难受,脑袋瓜则太阳穴一撞一撞地疼。最后我的目的有一半达到了———我真的醉了。不记得最后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仿佛空空如也,最后的一个画面则是有只猫待在窗台上,隔着纱窗在看我,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我记得是坐着的,下午醒来时则躺在床上,头疼欲裂,五内入堵,嗓子干得冒烟,床边上有一摊呕吐物。两天后才恢复过来,还把磁带倒回头听。那是特地备下的超长的一种,每面可录一个半小时。头一面什么也没有,除了背景声。第二面开始不久就听见自己在呵斥自己,而后又是各种背景声,再过一段,开始出现似有若无的呻吟,时断时续。知道后面不会有名堂,我也不耐烦听了。
根据录音带上开始出现哼哼之声判断,从开始喝酒到倒下,大概是两个小时。一场自我“逼供”的结局,大致就是如此:一场酣睡,外加一场呕吐。
本文摘自《喝酒的故事》
来源:《新华书目报》2015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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