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上帝之死》作者:(英)特里·伊格尔顿 译者:宋政超 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6年3月 在《学术与政治》中,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曾指出,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理性化(rationalization)。这一理性化的进程将导致众多价值的废除,世俗领域不再笼罩在神秘主义的灵光之下;在经验事务层面上,上帝的视角已经在人类面前退隐。韦伯认为,如今信仰,对于现代人来说,必然意味着一种理智上的牺牲。 然而,在现代思想一致欢呼上帝之死时,伊格尔顿却在《文化与上帝之死》一书中说道,上帝之死只不过是一个编织出来的神话,上帝从未离开过我们。就像希腊人在被罗马人征服之后,就以其精神奴役后者,从而实现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一样,上帝在现代性的起点处被谋杀后,同样以一种幽灵的形式附着于现代思想的发展历程之中,与其如影随形。 伊格尔顿敏锐地看到,“现代历史就是为上帝寻找一位总督(viceroy)。”易言之,现代人在杀死上帝之后,便力图通过寻找种种的替代形式来填补上帝缺位所留下的空白。在这一重新造神的过程中,“理性、自然、精神(Geist)、文化、艺术、崇高、民族、国家、科学、人道、存在、社会、他者、欲望、生命力和人际关系,所有这些都时不时地充当了被取代的神的形式。”尽管它们各自的面貌不一,但是,通过这一借尸还魂的行为,上帝反而以一种更为隐秘的、某种程度上也更为巩固的方式存活下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代人并没有真正杀死上帝。正如让耶稣死去,恰恰是为了见证他复活的奇迹一样,弑神的目的同样不是为了让它从此退出人类事务的舞台,而恰恰在于使其某一刻重临人间,再次把握人类的命运。现代思想的内核遵循的正是这一生与死的辩证法。 这里,透过法国哲学家萨特,或许可以管窥一豹。萨特反对笛卡尔以来近代哲学的先验主体概念,在他那里,本质、概念被悬置起来,未形式化的存在物成了第一性的东西;不是本质先于存在,而是存在先于本质。类似于工匠依据理念来制作工具一样,上帝同样根据自身的模样来创造人类。但是,萨特反对这一经典的图式,他认为,现在必须驱逐掉“上帝”这一前置概念,从而将主体置于一个绝对虚无的处境,他除了自由之外,没有任何的束缚、羁绊和牵挂。只有这样,这个绝对的自由者,这个无根的浮萍才可以自由地去创造,去选择,去自我实现。显然,可以看出,尽管萨特把自己的理论称之为“无神论的存在主义”,但是,萨特式主体恰恰是对上帝形象的生动模仿,换言之,人现在成为上帝的世俗化身。然而,具有反讽意味的是,这个僭越上帝形象的人在面对萨特加之于它的种种责任、重担的时候,却又因为不堪其任而陷入“焦虑”“绝望”。 萨特的根本困难在于:在把人置于上帝的权威之后,人却发现自己并不拥有履行这一职责的能力。因此,萨特自诩的无神论立场是不彻底的,甚至可以说,他扔掉旧神,恰恰是为了迎接新神。这就必然导致他的弑神计划也是失败的。要想真正克服神的影子,绝不能按照萨特的顺序来进行,即把神还原为人,使人成为神,从而在人的身上恢复神性,相反,彻底的无神论立场必须将萨特颠倒过来使用,即必须首先破除人的偶像崇拜,摧毁人的形象,才能从根本上消灭神性,宣判上帝的死亡。而这就是后现代主义的任务。 在《文化与上帝之死》一书中,伊格尔顿正确地引述安德鲁·沃尼克的话说道,后现代主义包含着上帝的第二次死亡,即轮到组合于现代时期的各种神的代理者被拆卸了。如果说,上帝的第一次死因并非我们的弑杀,而在于我们的伪善,那么后现代主义则以一种巨大的知性真诚揭露我们的伪善,戳破了各种各样上帝的世俗面纱。在对宏大叙事的瓦解中,以及在它的反本质主义、反基础主义的激进主张中,后现代主义成功地摧毁了上帝这一庞然大物,使其化为碎片,任何宏大的图景不再可能建筑起来。“如果说后现代的文化是无深度的、反悲剧的、非线性的、反神圣的、非基础的以及反普遍主义的,质疑绝对以及反对内在性,那么或许可以宣扬其是真正后宗教的(post-religious)。”从此,我们开始真正生活在一个无信仰的空白时代。在这个世界,一边是人们无意义的享乐和游戏,一边是机械永不停歇的轰鸣。这样一个时刻,再次宣布“上帝之死”,或许不再是欢呼,而是一个丧钟! 来源:北京青年报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