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齐白石先生自言一生中的关键时刻总是能“遇到贵人”，建国初期，文艺市场凋零的情况下，很多画家不得不另谋生路的时候，白石老人依旧能够靠卖画养活一家老小，这其中有一段与中南海“谈生意”的轶事，今天我们推送李燕、徐德亮两位老师的谈话录节选，了解白石老人的“与贵人相交”的往事。

    李燕：白石老人一生是以卖画养活江南江北几十口子人，他有一定的笔单。而且他可以点题，说：“我给人祝寿去，老先生您看画什么好？”齐先生可能就说：“画寿桃，画一对白头翁，富贵白头,富贵长寿。”有一些既定的题材，可以点题，就跟过去人家点戏似的，白石老人会的题材多啊，是不是？但是谈价都归我师叔许麟庐先生，归他谈。

    那时候说实在的，齐老先生，在字画市场基本凋零的情况下，他是“风景这边独好”，就他的画卖得好。首先他的画雅俗共赏，再有价钱合理，他可不炒作自己，白石老人一辈子绝不炒作自己。没见过白石老人的名片上写着“世界大师”或者“联合国评100位世界大师第几位”，有人一说这个，我是第27位，我说您太客气了，您就说第一位怕什么的，反正我们也没有办法到联合国查去的。所以那都是瞎掰的，连吹都不会吹。我现在听吹牛的觉得特可怜，他没有听过老北京的段子，老北京的俗话：“想吹牛他都不知道牛在哪儿。”您怎么吹啊？

    白石老人可是实事求是，就是“齐白石”三个字。就跟侯宝林一样，就“侯宝林”三个字，没有上面加一大堆头衔的。

    徐德亮：那会儿齐先生的画大概多少钱呢？

    李：咱这么说吧，普通他常画的就是一尺乘三尺条儿、一尺乘四尺条儿，一般都是这种尺寸。按照当时的物价来说你要是能够花20万，旧币20万就是20块。5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币制改革，因为这个货币是由原来国民党那时候物价飞涨，延续过来的，所以最低货币是100块，我小时候早餐父母给我500块。用500块吃早餐？对了，抓一把蚕豆100块。后来53年币值改革，把100块降为1分，购买值是一样的，就是票面不一样，1万块改成1块，时至今日一直没变。不然的话账目也了不得了，后面一大堆圈。咱们还说回现在的价，好理解,齐先生的画,20块、10块、15块，还有七八块的，不是光凑整儿的，可以说真喜欢老先生画的真买得起，省吃俭用真买得起。

    徐：那会儿一般家庭一个人的收入是多少？

    李：那会儿收入不好说，因为刚解放的时候币制、市场波动很大，发工资是论小米，好比说你的工资定700斤小米，有的600斤。

    徐：是不是这个月的小米5分钱一斤，合多少就发这个。

    李：对。共产党终归没有管理过城市，现在统一中国了，城市归共产党管了，这里头金融这套东西，你们要想仔细了解的话，读陈云的著作。当时整个接管城市、如何管城市，那是陈云的功劳，他懂得经济。暂不说这个，咱还说回去。为什么白石老人画卖得好？一个是价钱合理，一般人买得起；再有一个，当时又有“贵人之助”，这可不得了，白石老人在他的经历里面每到关键时刻都有“贵人之助”，都介绍买主，还是大买主。那时候好些以卖画为生的麻烦了，不像有的教书再加画画，是不是？

    说实在的，白石老人还是沾他跟毛主席同乡的光，他是湘潭人。毛主席身边的比如说像钟灵这样的干部，他负责什么工作呢？给中南海的首长们提供一些文化艺术活动。这些首长办公很累，是吧？有时候也需要欣赏欣赏艺术品，看看演出。比如说侯宝林先生经常进中南海，给毛主席说相声，给中央首长说相声。有这一条把相声救活了，有一段时间相声要砍掉，幸亏有侯先生，相声才保留下来,侯先生功劳很大。当时钟灵就介绍说有一位湘潭老乡，画得很好，毛主席一听说还有我的老乡？大画家？主席就有印象了。

    1953年1月，周恩来为著名画家齐白石庆祝生日

    那个时候周总理正在筹备外交部，那时候还没有成立外交部呢，可是已经有外事活动了，主要是在社会主义阵营里的外事活动，需要送国礼。建国初期咱们财政这么穷，送礼你得拿出手去，是不是？又不能多花钱，后来就想到白石老人了。第一画好，第二不贵。

    这中南海的干部一来，行了，这个和平画店就有生意了，重点点的就是白石老人。他拿手指哪张摘哪张，指哪张摘哪张。有一回往西边的墙一指，“一溜儿”，这一溜儿全下来了。还有一回最彻底，他一来西边、北边、东边三面全拿走了，主要是白石老人，其他的捎带着带几张，比如说有我父亲李苦禅老人的，还有王雪涛师叔的。这一下好，赶快关板，没货了。其他的存货也不多了,赶快到天津筹备货去，因为天津那边不久前还是租界，有些买画的存画，这会儿急着花钱就拿出来卖了。建国初期穷啊，最宝贵的是赶快有钱，有钱赶快买吃的，所以这些都不贵。许麟庐先生赶快到天津的租界那儿收去，要不第二天、第三天开不了张了，白石老人也不可能画那么快，是吧？

    那回是最特殊的，基本上是中南海来人，手指哪张要哪张，买完了之后下午就是刘金涛刘师傅的活儿了，他现在还健在。这位师傅不是一般人，他跟大画家们都是朋友关系，蒋兆和先生的《流民图》，被日本鬼子从墙上撕下来，都不让展览，扔垃圾堆里，一半都毁了，剩下一半都烂了。装裱、修复这个，谁敢接这个活儿啊？他敢接。现在你们看到的《流民图》上面还有一些斑斑残残的，但好歹能够看着像一张画，是谁做的活儿？刘金涛做的活儿。他有跟白石老人的合影，出入都是不必打招呼的。徐悲鸿的《愚公移山》那么大的国画，都是他裱的，裱完以后不会再揭裱出事了。李可染的画,非刘金涛不能裱，指定的，包括我父亲这些画好些都让他裱。他存不少好东西，一张不卖，据说也让人给顺走点，偷走点儿。所以中南海的人一来,金涛斋的生意也好了。

    徐：裱完了再弄个锦盒当国礼？

    李：当国礼，送出去。所以海外现在有不少白石老人的画。那时候偶尔有外宾来也买，当然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是吧？他们挣的是专家级的高工资，他买什么啊？就喜欢这个。

    作者：李燕、徐德亮
    编辑：守拙堂陈峤
    本文节选自《李燕聊齐白石》


    来源：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