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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进退之间——读河北大学出版社《敬畏自然》

作者：孔庆典

2005-12-14 14:34:45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2005-12-09

骑车时链子掉了怎么办？比如我吧，第一个动作就该是看看周围有没有修车铺；但那位给了计算机思维的阿兰·图灵却说：不！他要琢磨自行车为什么要掉链子。他发现这链条总是在踏到一定的圈数时掉下，如此这般在遭遇了一次不幸的撞车事故后，他干脆在脚踏旁装了一个小小的机械计数器。

还是这个图灵，曾对人脑有个奇怪的比喻——“一碗凉粥”。我琢磨不出这个比喻从何而来，但却知道如果是若干个意见不合的人脑凑到一起，常常就会吵成一锅粥。

2005年初一场关于“要不要敬畏自然”就吵得很热闹。人类发展到今天，“敬畏自然”的内涵早就与时俱进，争论双方踩在同一个球体上，除去积怨，往后都退一步便站到了一起。然而不幸的是，半路一根“敬畏自然就是反科学”的大棒斜刺里伸了进来，好端端的学术争鸣，就此被搅成了一锅粥。

《敬畏自然》就是这场争论中“正方”观点的总汇。与反方一味地“寻章摘句”和强调“政治正确”相比，这本书展示了扎实的理论基础。四位学者从“海啸与人啸”谈起，对“敬畏自然”与“以人为本”，伦理学的范式转变，科学、宗教与理性，从性别的视角看自然等深入探讨，其中对环境伦理学的阐发很能启人心智。

人们总是根据自己的关系远近来判断利害赋予权利。美国环境史学家罗德瑞克·纳什曾经追溯了人类道德范围的这种扩展。他认为，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伦理学中道德共同体的范围是按这样的顺序扩大的：自我-家庭-部落-国家-种族-人类-动物-植物-生命-岩石（无机物）-生态系统-星球。他相信，从“自然权利”到“自然的权利”，总有一天道德将进化到承认“自然拥有它的自然权利”。

这种观念所代表的是一种非人类中心的环境伦理学，已经突破和超越了传统伦理学的前提和底线，是一种极好的思想资源，在这场争论中也被正方拿来作了武器，但令人沮丧的是，却总在反方祭出“以人为本”的法宝时无法占据上风，究其原因，我认为也许在于未能对“以人为本”内涵的三个层面作出清晰的区分：

从认识论角度考量，“以人为本”意味着任何超越的伦理道德也都是“人”提出来的，是“人的理论”，你无法反对或是超越它；

若从生物学意义上加以考察，“以人为本”也无法反对或是超越，因为不能保证人的生存和延续的伦理道德是没有意义而且荒谬的。

只有在价值领域，人类才拥有选择的自由和可能，而且这种自由是以人的生存为前提的。是否要敬畏自然，显然也是属于这个范畴的问题。而在这个层面上，“以人为本”存在着诸多难题。

首先，在实践操作上，把自然物仅仅当作资源来加以保护，会遇到知识不足的难题，而将资源按稀缺性进行排序时，又将造成人为的自然物对立；

其次，把人与自然的关系还原为人与人的关系，否认自然整体的内在价值及其客观实在性，这是典型的现代主义还原论；

第三，如果把人所具有的某些特殊属性视为人类高于其它动物、且有权获得道德关怀的根据，像智力、自我意识、使用工具的能力，都是人和动物所共有的，为什么舍此取彼呢？而像道德自律、使用文字符号的能力，动物虽然不具备，但许多人也不具有，为什么也取舍有别？根据规则的普遍性原理和一贯性原理，道德关怀的施与应当公平，否则就是犯了与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相类似的错误——而事实上，要找出某种所有人都具有、而任何动物都不具有的特征是不可能的；

第四，尽管我们尊重个体的选择，并不把利己与利他相对立，但超越利己才是成熟的标志是人们的共识，那么，如果说以个体形式表现出来的利己主义是不好的，为什么以人类整体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利己主义就是合理的呢？

最后，从历史的发展看，正如休斯顿·史密斯在《世界宗教》中所说，当一个人把关注中心从自己转向家庭，他就超越了自私性；从家庭转向社群，他就超越了裙带关系；从社群转向国家，他就超越了狭隘主义；转向所有人类，他就超越了大国沙文主义——我们为什么不能将这种超越达于外物，从人类转向自然呢？

不可否认，人类目前所面临的窘境主要还在“以人为本”的缺失，首要关切点还是人类的福利，但作为一种指导人类行为的核心理论，“以人为本”是必要但不充分的，对于人类的环境保护来说，它也仅是一个重要但非惟一的理由。也许有必要形成这样一个共识：只有超越“以人为本”，只有当人们也同时把保护环境理解为人的“自我完善”的一个内在要素，并承认自然存在物的道德地位，自然环境才能从根本上得到保护——这也是《敬畏自然》这本书所要传达给读者的主要观点。

一位翻译朋友和我聊起《哈姆雷特》时说，如果换了他，“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aquestion.”将是“进还是退，这是个问题。”这让我想了很久。译事维艰，“to be,or not to be”后面到底省掉了什么，无人知晓，单从这一点而言，那些要生要死的译文便顿然失色。仔细推敲，进与退的确比生与死要来得宽泛和自由，而且充满了无穷的想象。如此想开去，如何衡量进退反倒成了另一个更加深刻的问题，只是，在人类文明滚滚向前的车轮上，也能安装一个图灵式的计数器么？

陆九渊说：“宇宙内事，便是己份内事。”中国儒家把人视为宇宙的神经，如果对自然中其他存在物的痛苦毫无知觉，那便是麻木不仁。读罢《敬畏自然》，让人无法不神经一痛。相比于逻辑严谨的前半部，书的后半部似乎显得有些内容杂芜——不过，这反倒让人看到一种表达的急切，看到一些心中有爱并且对现实保持疼痛的人，是如何在进退徘徊间说出他们的关怀和悲悯。

（《敬畏自然》苏贤贵等著，河北大学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定价：19元）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2005-12-09

本版责编：姜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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