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玉山居》中故事发生的时间跨度近三十年,与中国社会转型以来的历史新时期大体相当。“补玉山居”这个名字,出自小说中人物——作家周在鹏的手笔,听起来颇有几分诗意。“补玉”者,取老板娘曾补玉名中二字。所谓“山居”,一处距北京车程三两小时的僻壤是也。补玉山居作为一个曾经淳朴于今仍相对淳朴的农家客栈,被大多数的城里来客视为行踪的隐避所、心灵的栖息地。他们或偶然得知,或慕名而来,许多人竟成为延续多年的“回头客”。他们来此,似乎都在逃避着什么,同时也在寻找着什么;既是一种付出,又像是一种求索。他们毫无忌惮地吸吮着肉体行囊和精神行囊中所缺少的养分,又将自己的杂念与浊气堂而皇之地“回馈”给这块土地。无论是为情所困、为利所扰,还是想摆脱生活的纠结、挣脱命运的羁绊,对“前世”的一种缅怀,构成了来客们的“最大公约数”,而最终的或无助、或无补、或无力、或无奈,却像一个个标准答案勿庸置疑地放在了人们面前。“都市人朝乡村蜂拥就像乡村人往都市跋涉一样荒诞,也是徒劳。”“正患人灾的都市正把灾情往远近乡村传播。”严歌苓借笔下人物之口所言可谓一针见血,其社会批判精神令人钦佩。
同严歌苓的多数小说一样,结构的严谨缜密和情节的引人入胜是很值得称道的。《补玉山居》采取了类似农作物“间套复种”的耕作法,故事与故事之间时而环环相扣,时而插叙补叙。时空错落而不散乱,弹指一挥间,十年八年乃至二十几年悄然而逝,显示了作家割舍虚实、驾驭详略的娴熟功力。曾经的军人温强与李欣之间的故事、瘫子富豪冯焕与孙彩彩之间的故事、“老鸳鸯”张书阁与文婷之间的故事、大毒枭夏子林与季枫之间的故事分别写出了社会的不同层面,每个故事完整得几近独立成章,然而反差之大却可以说是旁不相干。作者巧妙地将他们引入补玉山居,通过与补玉的交往完成了人物的交集和故事间拼图般的互补,辅之以犀利的人性剖析,从而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扩容效应。女主人公补玉是一个“很有谱的女人”,一个“手辣心热、薄情达理”的老板娘,壮实、健康。尽管补玉山居带给来客们的最大方便就是对他们的社会活动、真实身份的不管不问,但作为一个“擅长读人家心思的人”,补玉开店的乐趣之一却是猜测各种客人的真实面目和真实身份,对于补玉而言这无异于一次次充满挑战意味的“发现之旅”。常言道“纲举目张”,作家笔下的补玉就是一个担纲人物,着墨算不很多却十分立体,在她身上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阿庆嫂的范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
《补玉山居》是补玉山居的一首赞歌,同时又是补玉山居的一首挽歌,极具寓言意义。既然“八年时间能把一种美丽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丽”,那么三十年时间能把一种贫困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贫困也就不足为怪;“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作为藏污纳垢的所在太理想了。”问题还在于偌大个中国,作为藏污纳垢的理想地、次理想地和准理想地,又岂止一两个北京能够打住。或许因为世界的“标准化”带来环境的污染和心灵的污染日益令人不堪忍受,所以不甘沉沦的人们对补玉山居仍寄予期待,期待着她来日的凤凰涅槃。
《补玉山居》,严歌苓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定价:29.80元
来源:《社科新书目》2012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