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曼 奥西普·埃米利耶维奇·曼德施塔姆(以下简称奥·曼)是俄国白银时代阿克梅诗派的最重要代表,也被视为二十世纪俄国乃至世界范围内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本文是曼德施塔姆夫人的回忆。
在奥·曼的早期生活阶段与他相伴的是哪些书籍,这就更难说清了。一九一九年在基辅,他是带着弗洛连斯基的书(《真理的柱石和根基》)来的。看来,最令他惊叹的是那本书中关于怀疑的篇章,因为他关于怀疑不止一次说过同样的话,不过并未说明出处。他在上中学时肯定读过赫尔岑,在他的青少年时期,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也曾成为他的交谈者,作为一位哲学家而非诗人的索洛维约夫显然让奥·曼感觉更为亲近,这种亲近程
度超过一般人的想象。他从未在文章中提及索洛维约夫,道理很简单,因为他的文章大都写于苏维埃时期,原是打算送去发表的,但没有一个编辑愿意发表关于索洛维约夫的言论,除非是对索洛维约夫的声讨和辱骂。不过,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的决定性影响之痕迹在奥·曼这里却随处可见,如索洛维约夫版的基督教世界观,以及展开争论的方式方法、对话体、许多固定概念,甚至一些个别字眼。比如,奥·曼在献给别雷的诗中所使用的“人、时间和印象的柱石”,就会让人想到索洛维约夫哲学文集中曾出现过的“思想的柱石”的说法。奥·曼非常推崇索洛维约夫。我们曾在中央改善学者生活委员会的一家名叫“乌兹科耶”的疗养院小住,这家疗养院从前是特鲁别茨科伊家的庄园,索洛维约夫当年就是在此去世的,让奥·曼感到惊讶的是,在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曾经工作并最终病逝的那间深蓝色的书房里,那些苏联学者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写着小文章,看着报纸,听着广播。我当时对索洛维约夫一无所知,他于是颇为嫌弃地冲我说道:“你也是个野蛮人,和他们一个样……”这群教授让奥·曼觉得,他们正在野蛮地侵犯俄国文化的圣地。他在这些地方很少与他们交谈,显得离群索居。一次,一些研究哲学和文艺学的女子到博尔舍沃来找他,要求他朗诵诗作,并对奥·曼说:“您是我们的诗人……”他却回答她们说:要搞清楚,如果他的诗歌存在,就不会存在她们的学术,反之亦然,因此,爱好和平的杂食性格是没有立锥之地的……奥·曼会随时道出这样的反常话语,或在编辑部,或在演讲时(自然总是不公开的演讲),或在私下的交谈中,这便派生出许多传闻,说奥·曼的性格让人难以忍受,其实,他只不过有点偏执而已。奥·曼的偏执足够十个作家用,但遗憾的是,这种品质并不是凭票供应的……奥·曼尤其无法忍受我们那些搞科研的知识分子:“他们全都是叛徒……”到二十年代末和三十年代,当局已经学会“提高”那些有用者的“生活水平”,并且不允许在这一方面有任何“平均主义”。层次的划分变得十分醒目,每个人都想保住自己艰难获取的安乐生活。人们尤其看重这一点,因为革命初期那残酷的贫穷刚刚过去,没有任何人愿意去重复那样的体验,于是,一个拥有“信封”(据说斯大林会给他赏识的人发放装有现钞的信封)、别墅和汽车的人数不多的特权阶层便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他们很晚才意识到这种安乐生活的虚幻性,在大恐怖时期人们才恍然大悟,一切都可以在一瞬之间被剥夺,无需任何理由……而在此时,这些得到恩宠的人还在竭尽全力地完成需要他们完成的一切事情。大恐怖的独特之处便在于,所有人都被缚住了手脚,没有人能动一动指头。 但是,如今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在我们的生活中是否有过知识分子能坚守其独立性的时刻呢?这样的时刻似乎有过,但早在革命前便出现松散和分化的知识分子已不再关心其独立性,因为有过一个投降和价值重估的过程。或许,如今正在进行一场新的价值确立运动,各种价值观在盲目、缓慢、艰难地积累。我永远不会知道人们能否坚守这些价值,并在我们即将面临的考验中捍卫这些价值。 本文摘自《曼德施塔姆夫人回忆录》(文学纪念碑),[俄] 娜杰日达·曼德施塔姆 著 刘文飞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定价:58.00元 来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