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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出版社《最高裁物语》选摘

2005-10-10 14:30:34 来源：北大出版社网2005-09-27

朝气蓬勃的法官们

取代大审院的最高法院须从零开始，最高法院法官会议在旧枢密院大楼频繁地召开，法官们忙得终日不可开交。盛夏的某一天，就要宣布会议开始的三渊忽然意识到墨水没了。三渊叫过事务官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时，硬骨汉的真野毅讲话了：“院长，要买墨水吗？法官公务使用的事务用品用公费购买理所当然。战争年间养成的这种小气鬼的做法也该改改了。”三渊一愣，结果这天的法官会议决定了笔、墨、砚、审判用的六法全书、开庭时法官穿的黑色法衣等日常用品一律由公费购买，这成为最高法院法官会议所做出的“议决”第一号。

这天，检察系统出身的齐藤悠辅不满地叫道：“这破地方，最高法院能工作好吗？”真野也继续说道：“还有那大门上的菊花徽章，对以天皇名义进行审判的明治宪法还凑合，但跟新宪法一点也不般配。应马上摘掉它！”齐藤一下子变了脸色，狠狠地瞪着真野道：“胡说什么呢？那菊花的徽章传统悠久已经深入人心,对保持审判的威严也少不了。说什么摘掉，真是不能容忍！”真野一点也不示弱，反瞪着齐藤说：“那传统是错误的。已经是新时代了。马上摘掉！”“齐藤呀，你是不是把时代给搞错了？规定天皇审判的‘法院构成法’不早没了吗？”由于别的律师出身的法官也帮真野的腔，齐藤越发积恼成羞。三渊最后打圆场地说：“看样子，同意摘掉的人占多数，就摘了吧。”

不少日本人总是对和皇室有关的东西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最高法院大门前和战前一样用菊花徽章来装饰合适吗？当直截了当地被问到时，总是很难爽快地回答。在这场“菊花徽章争论”中，齐藤显然成了少数派。怒火中烧的齐藤因为这件事，在对真野的感情上明显地打了一个结。两位法官的“战斗剧”从最高法院的成立初期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菊花徽章争论”中棋胜一着的真野接着对法官参加皇室活动时的“座位顺序”问题进行挑战：“最高法院法官的顺序怎么定呢？”三渊回答：“任命顺序也就是大家的座位顺序。由于这次大家都是同时上任，所以，就按年龄排。”真野道：“最高法院是民主的地方，没问题。我想说的是去皇宫的时候。皇宫活动时的座位顺序是按每人的官位高低来排的。所以，政府官员的座位顺序就高于没有任何官位的民间律师。同为最高法院法官，院长的座位顺序就高于其他法官。这多不合理呀。”真野还向皇宫礼宾科提出了抗议：“法院里有最高法院自己规定的座位顺序，皇宫不也应该按它来安排法官的座位顺序吗？”但礼宾科根本不把这抗议当回事。发怒的真野冲着皇室吼道：“好哇，你们竟然敢无视最高法院规定的顺序，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边也有考虑。今后，皇室活动一概不参加了。”被真野这么一吼，皇室礼宾科吓坏了，马上改变了法官们的座位顺序。

最高法院法官会议要决定的事真是太多了。法官们沉浸于战后汹涌而来的民主化浪潮中，个个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其中，真野逐渐变成了爱挑毛病的“正义派”。

作为第一任最高法院法官的自豪和时代所带来的自由使得法官们积极地对各种问题进行发言，三渊的发言曾涉及天皇的责任问题。以自由派著称的京大教授佐佐木物心一和著名文人长谷川如是闲及三渊三人是包括他们自己谁都公认的“亲朋好友”，在出版社为他们筹划的座谈会上，三渊这样说道：“战争刚结束时，为什么陛下不发一个非难自己的诏书呢？我当时觉得非常遗憾。为什么不通过发一个强烈非难自己的诏书来感动、鼓舞国民呢？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佐佐木马上接到：“陛下身边人的问题吧。停战诏书里有‘朕与你们臣民同在’这句话吧。这样的说法就好像上对下说，不用担心，有我在。太差劲了。”

言论自由的重要性开始深入审判界，在审判界打先锋的法官们一个个都是朝气蓬勃、精神焕发。但同时，战败所引起的“不知道什么事会发生”，这种不安感也飘荡在最高法院周围。在这种明暗交织的气氛中，使法官们深受冲击的事情发生了。

法官饿死事件的苦恼

“什么，饿死？！”1947年10月11日，接到法官被饿死的报告，三渊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死亡的是东京地方法院法官山口良忠，留下了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孩子。山口法官告发所有法官和检察官的遗书更使问题变得严重化了。山口法官用自己的死来证明了靠定量供应，且又经常拖延的粮食不足以维持生命。死者家属们向警察这样供述：“山口对黑市粮食一概拒绝”；“爸爸把有限的粮食劝妈妈和我们吃”；“自己对倒卖黑市粮食以违反粮食管理法做出了有罪判决，当然不能吃黑市粮了”。

另外，警察的搜查记录还这样写道：因为收入低，从法官向律师“跳槽”的也不少，导致法官缺员大约300名。

山口的工资属第18级，每月扣税前为3000日元。但山口饿死的真正原因是在大米等粮食绝对不足的状况下，即使有钱也禁止买的法律本身。这儿存在这么一种疑问：活着的国民是否都违法购买了黑市粮食？冲击蔓延到整个社会。

预感到“死”的山口在日记里这样写道：粮食管理法是恶法。但既然是法律，国民就必须遵守。自己怎么痛苦也绝不会去买黑市粮食。因而，对违反此法的人也毫不留情地予以处罚。自己平时对苏格拉底即使知道是恶法但为了守法也果断服刑的精神甚为佩服。今天，对于法治国家的国民来说，这种精神尤其需要。自己虽成不了苏格拉底，但在粮食管理法下，欣然准备饿死。为斗黑市而死去。自己每天的生活完全是向“死的行进”。法官、检察官里也有偷偷买黑市粮食而道貌岸然出庭工作的人。当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能够如此干净地死去,也就忘记了痛苦，心情变得舒服了。

山口的饿死意味深远，事件的深处存在着要么“死”，要么“犯法”的二律背反。无论嘴上讲多少正义，如果你暗地里在吃黑市大米，多么崇高的正义都会崩溃。在那饥馑的年代，受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以“国民的信赖”、“正义”、“良心”等言辞为职业的法官们了。

“饿死”意味着消灭人欲望中最大欲望的“食欲”。作家、历史家司马辽太郎说道：从绳文时代算起日本的历史可以说是饥饿恐怖的历史。这种恐怖最初消失是最近（20世纪70年代）的事情。可以想像，战败之后的一段时间完全是在恐怖的深渊之中。

从就任院长到院长公馆修好之间的9个月，三渊每天由小田原坐火车去上班。挤得水泄不通的车厢颠簸着67岁老人的躯体，车厢里熟识的公司职员争着帮三渊占位子，但有时还是头晕。病魔已走近三渊，但他没有意识到。

因山口饿死事件受到冲击的长谷川如是闲曾跑到过三渊家劝道:“至少有一件事想问问，没有做不买黑市米这种傻事吧？今天，为了你的性命给你推荐黑市米来了。”“唉唉！等等，别忘了我也是法官。”“所以，要劝你听一听，法官处罚了买黑市米的，接下来自己不想办法糊口，就得等死。那个山口法官一家四口到岳父家被招待一顿后不也是很高兴吗。但持续了两三次、当意识到岳父的意图是为了让他填肚子、不至于饿死时，就不再接受岳父的招待了。朋友送的胡萝卜、大萝卜也不动了。国民现在处于饥饿状态，像山口法官那样大家都开始‘死的行进’的话，日本社会就得崩溃。”三渊认真地反驳道：“这要看问题的程度。比起违反粮食管理法，丧失生命当然更严重了。这个大道理大家都明白，但让法官去违法，做不到。尤其是年轻人比较直。不知道动动脑筋。我嘛，黑市米是不会买的。”“那你觉得粮食管理法是恶法吗？”“抛开法官的身份，我也不觉得那是恶法。山口君那禁欲精神可嘉。但如果没有了粮食管理法，估计会出现更多的饿死者。因为禁止买黑市，才确保了正常渠道的粮食供应。要没了那个法律，穷人连供应粮都买不到。”“是吗?不过，确实是，现实中有这么多人活着。”“这么小的国家有这么多的人在，然后还有几百万人从海外撤回来。即使这样出现了多少饿死的？基本上没有吧。我太太在种家庭菜园。这都是粮食供给制度的效果。”

尽管如此，三渊对山口法官所写的“法官、检察官里也有偷偷买黑市而道貌岸然出庭工作的人。而只有自己……”一文还是忘不了，总想对山口的告发有所“报答”。1948年3月29日，三渊给ＧＨＱ最高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写了一封信：“作为日本的民主化，我在不停地为建立法官的新地位而努力，并常常想起贵下所表现出的深厚理解。有关法官的地位问题日本政府现在正要做出新的措施，对此希望能得到贵下的关怀。政府正在考虑有关法官报酬的立法。我认为，法官应该和包括检察官在内的一般公务员的工资完全分开考虑、决定。”3天以后，麦克阿瑟回了信,日本开始了法官报酬制度的制订。

“饿肚子时代”的环境相当恶劣，用氰化钾杀死银行职员12人、抢走现金16万4400日元的“帝银事件”（帝国银行椎名町分行）发生在同年的1月26日。接着,不是战败不久后的社会,很难想像的事件也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来源：北大出版社网站北大出版在线（法律事业部）2005-09-27

本版责编：姜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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