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沆诚实且真挚。他的文风与大多矫揉造作的法国哲学家区分开来。萧沆不属于虚无的阵营,也不具备坊间传言的破坏性。他赤裸的诚实触及到了神的掌背。他的作品比一般的护教作家更具直逼人心的透彻。但萧沆并非纯而直接地拒绝神。他和神商讨,这种商讨在《解体概要》中每隔几页就出现一次。他时而肯定时而否定。他知道它就在那里,但他拒绝单纯的是或否的回应。 萧沆的人生也是如此。他企图缓和这种“尚未”和“已实现”、“现在”和“将来”之间的矛盾。他甚至要缓解哲学式的追问和调侃的文风之间的矛盾。因此他的人生必然不是尼采一样的超人化,这仍旧是从“缺失”或“不满足”出发去占有虚无与神的位置。这是一种对“尚未”与“实现”之间的空隙的粗暴征服。尼采的道德方式也许还是奴隶的方式,一种占据神的位置而不得,从而沦为主体性奴隶的软弱的超人。和这种人生相反但同源的方式是零余者的方式,它知道了虚无的存在,而故意用一种远离的方式去逃离。事实上,超人还是零余者,都是从“不满足”出发,都是对“不满足”的逃避。前者要靠自己的力量消灭人生的不满足,后者要靠自己的力量逃避这种人生的不满足。两者都被一种缺失的欲望模式所驱动,它仍旧是西方的。萧沆不同,他直面了人生的不完满性,他从来不占据这个虚无的位置,因为他知道这个位置只属于神。 萧沆和尼采清晰地区分开来的。尼采是热的,和热等值的词包括理想主义、悲观主义、波西米亚、波普主义、先锋、边缘、解构主义、犬儒、超人或末人等等,它铭刻着人文价值的重塑造与批判。萧沆是冷的,和冷等值的态度有忍耐性的敬业、略带疲倦的技术理性、低调性积累与生产、轻微性触摸与自我放逐,以及鲍德里亚。因此萧沆一生中保持清醒的时间比尼采更长久,但并不意味着萧沆比尼采更肤浅。在承受或面对虚无的能力上,思想的深刻与否根本不是一个判断标准。因为这并非一个思想或哲学的问题。思想和哲学在虚无上更多是一种自恋的修辞。事实上,这是一个感受能力与感受方式的问题。尼采是诚然可以塑造价值的,但除了创造一种打着camp的烙印的价值之外,除了作为一个已过时的文化标签之外,他能承受庸常的虚空吗?尼采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并非消费时代所致,或者我们应该问道,哲学在某种意义上不是一种非常人工而充满符号性的姿态呢?它或者和大多数职业化的产品毫无二致,例如ipad。此外,尼采在这种直接占有虚空的痛苦中感到了一种快感。这种快感是需要直接地发泄,就地满足,如同就地解决。但日常生活的快感就不同了,它无法预料,超出预期,不知所谓。更何况,在快感之外,是否存有神的临在呢? 世俗化当然带着它的危险。但这种危险确实另一种诚实的体现。当神褪去了它审美的面纱,褪去了它道德说教的意味时,人类要直面的是仿佛毫无奇迹的日常生活。但现实主义何尝不是浪漫主义的延续呢?从浪漫主义之后,人类的视野才被带往了现实。在最为无聊的日常中,也许潜藏着最为充足的神性。神占据了这片虚无,占据了这个在“现在”和“将来”之间无法彼此满足,神占据了这个无,让这个无变得充满,甚至变为人类难以忍受的自由。从此,上帝对饱足的末人问道:你愿意承受庸常生活的庸常吗?你愿意承受庸常中毫无神迹中的痛苦吗?如果萧沆说,主,我愿意,他将从这种虚无中遇到了神。可是,这种口头的承认或心里的承认又能算得上什么呢。如果他真的感受到,如果他足够地敏感,在所有的他的书写中,上帝不是一直令他耿耿于怀吗? 可是,在这种末日的氛围中,忍受还意味着一种难以觉察的快感。当日常生活和神最大限度地贴近时,神似乎根本不在死亡那一边。从此,今生的承受兑换成一种自我受难的美学生存方式。它缓慢、冷静、虚无而且痛苦。但它已经转到了这个世界。它是苍白中一朵小花。它已经看到很多,但还可以看到更多。 来源: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