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都属于你》徐星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4月

    徐星的《剩下的都属于你》，是一部完成于二十年多前的长篇小说，站在今天的视角来看，内容似乎有点时过境迁、波澜不兴，但若放在当年的语境中，却显得意识超前、惊世骇俗，“先锋”云云，想来并非浪得虚名。我个人觉得，这部小说其实更像是一部中国版的《在路上》，尽管没有凯鲁亚克那般放浪与嚣张，疯狂程度也同样大打折扣，但考虑到中国彼时的社会境况，至少在精神的层面上，二者确有某种暗通款曲的相似之处。

    两个北京人所说的“痞子”——或者就是两个热爱上路的“流浪汉”吧，从北京骑自行车南下，一路上遇到了各种或荒诞、或好笑，或温情、或无奈的新奇古怪的事情，展示出一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所特有的世间万象。而他们之所以骑自行车在全国各地遛弯儿，理由倒也非常简单，只是为了寻找一块能够让自己开怀大笑的地方。不过，这个愿望看似简单，实现起来还真不容易，因为现实的境况是，“这世界上的一切好地方都已被人占了，好东西也早已有了主了”，虽然剩下来的都属于你，但剩下来的却是寥寥无几，像什么马路边上、垃圾堆里，乃至医院、监狱之类的地方，去不去由你。当然，供他们选择的还有来世和理想——但他们知道，来世和理想说白了不过是愚民的另一种形式，显得那般虚无缥缈、遥不可及，根本解决不了他们的现实问题。寻之而不可得，于是他们又先后远走西藏，远走欧洲，然而，面对更为广阔的世界，他们面临的是，前途依然黯淡，内心依然寂寥，于是主人公终于明白，身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即便是

    剩下的，也未必真正属于你。

    徐星的文字明显带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特有气息，就像他笔下的人物那样，不务正业地游戏人生，玩世不恭地自我放逐，对时代的考量和诘问，对社会的审视与怀疑，俱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表述出来。徐星塑造的人物既有点像五四浪漫小说中的“飘零者”，又有点像俄罗斯文学中的“多余人”，带有一种“反英雄”的精神气质，一种理想破灭的迷惘和倦怠。在那个年代，这种人物身上自然流露着相当浓厚的叛逆色彩，旧的价值观已然坍塌，新的价值观尚未建立，他们看似自暴自弃、苟且偷生，内心却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孤独，在貌似愚顽不羁的外表下，掩藏着的其实是一颗脆弱、易感的心灵。是的，那一代人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坚强，他们常常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他们总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不仅思想与行动南辕北辙，想的和做的也完全犯拧。当然，那个时代也是与今天密切相关的，可以说当今社会的所有迹象，在那个时代已经初露端倪——徐星正是以极具前瞻性的先锋文学的形式，对后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作出了准确预测。

    我个人以为，评价一部好小说的标准，并不在于一时的赞誉不断、好评如潮，而应该是若干年后再读，依然会有强烈的现实感和深刻的启发意义。徐星的小说是不是“流氓叙事”或者是不是“流浪汉小说”，是否开了八十年代“痞子小说”的先河，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一个时代留下了鲜明的个人印记——他以行走证明自己“活”着，他借小人物的视角讽喻世道人心，他以反讽式的幽默戳穿虚伪的崇高和美好，他以调侃对抗荒诞不经的现实。徐星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来源：《北京青年报》2014年06月27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