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深处的痒——《赤足的绅士》序 - 精品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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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深处的痒——《赤足的绅士》序

2003-01-03 09:54:05 来源：

　一

　“中产阶级”一词已经被媒介糟蹋得成了滥调的词汇，如果有人说你是“中产阶级”，就意味着你每天需要辩解：“我其实没什么钱。”或者吹牛：“我要把长城买下来。”

　实际上都不是真的。

　所谓的“中产阶级”，无非在干两件事情：一件是在政治上要求进步，更多地想在社会生活中被承认；一件是挖空心思享乐，在生活方式上给比他们穷的大众起示范作用。

　中国的“中产阶级”乃至“小资产阶级”，都是在特殊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即使外表光鲜，骨头深处也忍不住发痒，所以他们花钱去弄文凭，而且越弄越痒。所以中国现在还不趁真正意义上的“中产阶级”，充其量也就是有一批‘小业主”。

　“小业主”们买别墅，养小蜜，跟着旅行团出国，和歌星影星腻歪，吃国家级保护动物，读硕士博士。可还是痒啊。

　这就苦了默非这样的人。自己知道什么叫享福，什么叫做派，什么叫贵族，走在大街上都拦不住地气势逼人，几丈远就能感觉她懂怎么吃法国饭、怎么看歌舞剧——可惜，中国的经济大潮没有给这样的人先富起来的机会，所以默非在大多数时间里只能当一名旁观者，或者思考者。看着别人大把大把糟践东西，谁心里都会急。默非一急之下，索性拿起笔，开始为中国的有钱人进行生活启蒙教育。《赤足的绅士》便是默非写的第一本教材。

　二

　我们这座城市里有一批默非这样的小姑娘，她们非常认真地接受过高等教育，讲究别致的情调，善于观察周边事物，心思缤密而且敏感，喜欢读书，最重要的是还有着比较强的综合分析能力，对生活的要求一丝不苟。所以在不知不觉之间，默非拥有了给有钱人当老师的资格。

　默非所描写的生活方式，都是实打实的例子：如何看电影，如何洗澡，如何抽雪茄，如何旅行。即使是简单的描述，这些充满了典故和渊源的故事就已经够引人人胜的了。不过默非并没有满足于简单的述说，因为那样，《赤足的绅士》就会止步于一本知识类书籍。她还是要指导，津津有味地，有时甚至得意扬扬地告诉大家，什么是正确的生活程序，什么是正确的细节。这么说吧，默非就像一个城市里的采撷者，把那些历经时代变迁而积淀下来的优雅生活，如同苹果一样收集好，收拾得晶莹剔透，一尘不染，光鲜照人。然后，她把一篮子苹果捧出来，每个苹果都透着世家子弟的精气神，让那些以为自己吃惯了苹果的主儿，也禁不住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真的老土。

　不过，这还不是默非的全部，如果是全部，默非就不是默非，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对时尚生活有研究的姑娘了。在津津乐道之余，默非开始冷峻，甚至有些残酷，她开始揭“小业主”们的画皮，她在文章里经常性地写下这样的话：“拥有一面墙的精装书的人和拥有全套的卡拉扬CD的人，不见得是读书的或者喜欢音乐的。当你可以用同样真诚的态度去对待一碗汤和一堂红木家具时，生活才是你自己的。”还有更绝的：她说她最痛恨那些声称吃什么不重要、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一起吃以及吃饭时谈论的话题才是关键的人。对此，她用了一个很时髦的词汇“爵士”，不过在前面加了一个“伪”字。最后，她居然令人绝望地痛下断语：“即便你是个有钱人也难以成为贵族，那是因为你不耐烦学也根本学不会贵族的那一套生活方式——他们从生下来就被训练怎样花钱，但你是生下来就被训练怎样赚钱——这是完全相反的。”

　说这些话一方面和默非的生活环境有关系，她现在虽然“白领”了，但还远远没有足够的钱，所以有些精神上的孤傲；另一方面，和“小业主”们实在不争气有关系，中国的贵族，在上个世纪中叶几乎被消灭殆尽，这几十年一直致力于重建起码的社会秩序，还没有来得及培养贵族的文化及精神，所以净是一帮骨头根里发痒的家伙，所以默非话有所指。因此，这本书也就不可避免地有了社会意义。默非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城市的公寓里，透过窗子俯视大街上的芸芸众生，她对那些开着“富捷桑奥”的、喜爱汽车的人充满了理解，却对不懂驾驶却乘坐“卡迪拉克”的家伙们满心不屑。

　一个人的文章，会永远站在自己所属阶层的立场上，默非也不例外。

　三

　这真是一个悖论。默非说，三代以后才有贵族。但客观规律是，富不过三代。所谓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所以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骨头里面大多不发痒，而是发痛或者发酸。所以充满贵族气质的苏格兰人看不起盎格鲁一撒克逊人，但还是得对后者俯首帖耳；而他们所组成的大不列颠更瞧不起美国暴发户，但没有办法，还得处处表现得像美国的小兄弟。只有默非这样的人知道，他们心里是多么痛苦而又无可奈何。

　真正的贵族是没落者、寂寞者。真正的贵族虽然懂什么叫生活，但往往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实现。造化弄人。

　于是，这本书叫《赤足的绅士》，在默非眉飞色舞的叙述背后，在那些高傲与不屑的议论背后，还可以读出淡淡的伤感来。这种感觉虽然像风一样掠过，不易察觉，但毕竟还是存在着。

　四

　默非的书是一本挠痒痒的书。不可能指望一本书能改变什么，但被挠一挠，还是很舒坦、受用的，所以有钱人，或者他们的太太与秘书，读一读默非的书，肯定受益匪浅。

　这并不是说别人不能读这本书。凡是和默非处在同一个阶层的年轻人，都应该是这本书的读者。万一自己日后富了呢？或者没有万一，只是有机会，来到了“中国会”这样的地方，或者置身于一场真正的西餐之中，或者观看了一场被称作“戏剧”的玩意儿，等等。在以上这些情境下，默非的书都是起作用的。

　即使不出门也可以，坐在阳光下、躺在灯光里、把自己封闭起来，在安静的内心里，通过默非寻找一下失落的世界，也未尝不可。

　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不也得为孩子们着想嘛。希望是永存的，保有希望的人，才是生动的人。虽然光着脚，但我们就是不痒。剩下的事情就是发财致富了，这虽然很难（没有受过训练），但总比心灵里成长起贵族气质要容易得多。

　　　　　　　　　　　　　　　　　　　　老猫　2002.5.31

来源：广西师大出版社

本版责编：孟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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