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雷马故事 (俄)瓦尔拉姆·沙拉莫夫 著;黄柱宇,唐伯讷 译 作 者(俄)瓦尔拉姆 沙拉莫夫出 版 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9-1 ISBN9787549581959
大夫三死 大夫向前迈出一步。有人为他解开蒙布。一名士兵气喘吁吁,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向军官报告。典狱长的妻子提前分娩了。她快要死了。这座小小省城里惟一的医生,去了整整一百俄里外的山里,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典狱长什么条件都答应。这是他的妻子**次分娩,生的是他的头一个孩子。 “去吧,”军官对大夫说,“取消执行。” 奥斯金诺大夫认识典狱长。这是个残暴的家伙,身形瘦削,蓄着细细的小胡子,一身制服**合体,一尘不染。囚犯搞集会的时候,是他向消防队发令水浇牢房,是他完善了冷热单身禁闭室系统。是他,这头受过高等教育的野兽,亲自动手毒打囚犯。 奥斯金诺大夫也认识这野兽的妻子――一个臃肿肥胖、涂脂抹粉的娘们,大小教堂的施主,女佣把洗澡水烧高了两度,她就用雨伞抽打。奥斯金诺大夫不去。这是在他生命的*后一刻,对敌人作出的*好报复。 真是活见鬼,奥斯金诺大夫实在太走运了!然而,奥斯金诺是个医生。他在大学里作过宣誓。可那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他被剥夺了一切权利。他正处于死亡的边缘。人到临死,是可以不顾一切誓言与承诺的。是一切吗?仇恨的诺言也可以不顾吗?奥斯金诺大夫在考虑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当然会生个男孩。奥斯金诺大夫分明看见了他,一个声音尖细、身体孱弱的婴儿,在吮吸乳母的奶子。这是个早产儿,肝脏有疾患,肌体发育不足。他会在温箱中长大,是个小小的利己主义者,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从小时候起,人们就会反复告诉他,他是高等人,世界是属于他的。奥斯金诺看见了一头小小的野兽,他踩踏小猫,挖出小鸡的眼珠。他眼看就穿上了军服,正在长大成为一个杀人者。眼前又出现了焦急不安的母亲,为儿子“方便”,她雇了一名女仆。大夫看见了那个女仆――一个哭哭啼啼的孕妇,在城里车水马龙的路上慌慌张张蹒跚而行的女人。野兽崽子长成了野兽――他已经在发号施令,驱散游行队伍;他获得了**次升迁,晚上,这年轻的野兽端起一杯金色名贵美酒――一滴也不洒出――一边跳舞,一边大吹特吹他的**次成功。他不会成为别的人――他是野兽的儿子。 “我不去,”奥斯金诺一字一字地大声说道,“你们受诅咒吧!” 蒙布又扎上了他的眼睛。奥斯金诺大夫唱起了胜利的歌。 且住!大夫!一个人正在死去,一个人正在诞生。二十年来,无论深更半夜,风雨交加,身有疾患,总是一有人喊,他就出诊。这已经养成了习惯。他为什么作了医生?他爱人――他希望为人治病,也开始了为人治病,挽救人的生命。此刻,难道他要背叛自己对人的爱?有人生命垂危――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呢?大夫自己面临死亡,却能救下两个人的生命。或许还能救下第三个,也就是自己的命呢。典狱长也有人的感情。也是懂得感谢的。即使奥斯金诺大夫*终仍不免一死,他还是做了一件崇高的事情。那些战士会看见,会告诉其他人――全城,全世界,都会知道奥斯金诺大夫是个多么高尚的人。他不可能不去。他想活下来。哪怕再活一天一夜。或许更久一些――许多年。真是个绝佳的机会呀!要是没有这个机会呢?他会想办法逃跑。反正,*主要的是――一个人的生命危在旦夕,而奥斯金诺大夫,是个有仁爱之心的人…… “我去,”奥斯金诺大夫说。 他感觉到背后同志们的目光,或许是仇恨的目光,或许是羡慕的目光。不过,他们的眼睛是蒙着的。汽车颠腾起来,喇叭响个不停,向城里的医院疾驰,这时,巨大的天空向奥斯金诺大夫迎面倒下,疾风抽打着他的脸。奥斯金诺大夫指定了一些器械,押送兵把它们装进提箱。 在濒死女人的房子里,一个张皇失措、可怜巴巴的人接待了奥斯金诺大夫。他两眼发红,颧骨凸起,脸颊乌青。他的下唇在颤抖,他向犯人奥斯金诺大夫伸出细瘦的、长着长指甲的黄手指。 来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