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裔哲学家以赛亚·伯林在《俄国思想家》一书中,曾专门通过对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比较,区分了“狐狸型”和“刺猬型”这两种知识分子及其观念差异。 狐狸,同时追求很多碎片化的不同事物,但刺猬却能聚焦,把每个相关事物纳入一个统一的理论体系。 因而,狐狸多知,而刺猬有一大知。 伯林评价托尔斯泰,天性是狐狸,却自以为是刺猬。 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感觉都像在说自己。 看起来每天在文献里披沙拣金,在书房里撰写论文,在研讨会上发表观点,已经貌似一个有着专业研究领域的刺猬型学者,但实际上骨子里,仍然是一个渴望拓展知识边界,而不甘于在一个领域里皓首穷经的文人。 相比于刺猬,我更愿做一只思想的狐狸。 前段时间,看到刘瑜给7年前的杂文集《送你一颗子弹》写的再版序。她说,写作,犹如佛教中的沙画,全神贯注地创作,然后再一把将其抹去。 速朽,正是创作的目的。 因而,她会与这类文字告别。在诸多身份之中,她最终放弃了那个文艺青年的身份,而选择了女教授的那个自我。 而我,则恰好相反。岁月渐逝,马齿徒增。我却越来越追求一种多元的人生。我坚信,所谓的精彩,就是让自己无法归类。鱼和熊掌,皆我所欲。 甚至,我有意在陈虎和陈少文这两个身份之间不断切换,以让自己的生活,在理性和感性、在学术和思想、在严谨和灵动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某种意义上,如沃居埃所言:我,是英国化学家的头脑与印度佛教徒灵魂的奇异结合。 我知道,这种性情,在很大程度上会阻碍我获得某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成为一个在专业领域里有着公认建树的优秀学者。 但是,我更知道,每一次对外在标准拙劣的模仿,都会让自己面目全非。 我更像是一个游牧民,喜欢四处征战借以拓展知识的版图,而非安居一隅,不再渴望迁徙。 这中间的区分,非关能力,只涉性情。 而这部作品集,正是这种性情而非才华的产物。 承蒙知函兄错爱,倡议并鼓励我出版这套个人作品集,本应推脱,但想起早年阅读陶潜,看到武陵人离开桃花源后,带人复返,“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便颇觉遗憾。如今,能有机会记录下自己知识旅行中的点滴收获,作为路标以让来者欣然规往,不至我曾领略之浩瀚精妙之知识世界,竟无人问津。 这项工作应该也还不算毫无意义。念及于此,遂勉力承应。 写到这里,其实已与伯林最初区分刺猬、狐狸之意,相去甚远。 在他看来,刺猬之道,一以贯之(一元主义);狐狸狡诈,却性喜多方(多元主义)。因而,如学者张晓波所言,“不是刺猬型的卢梭、黑格尔、谢林、马克思,而是狐狸型的维科、赫尔德、赫尔岑等人,成为这个世界多元自由主义、消极自由的最好实践者,也成为对抗按照一元主义方案设计的极权社会的最好良药。” 但其实细想,也没有偏题。 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种场域,想做一只思想的狐狸,都需要对抗一元体制的规训。我身处其中的学术,又岂能例外? 是为序。 2018年2月5日 来源: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