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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合作的基础上建立和平——《余音绕园——外国政要北大演讲录》北大社

2008-09-09 09:22:44 来源：北京大学出版社

　演讲人：美国前国务卿亨利·艾尔弗雷德·基辛格 (Henry Alfred Kissinger)

　时间： 2006年10月10日

　今天在此接受名誉博士学位，我深感荣幸。

　记得第一次来中国是35年前，那时候的我对中国几乎一无所知。那时，我们最关注的事情是重建中美两国之间的关系，修复这一段已经被隔断了将近一代人之久的友谊。至今，我到中国已经有40余次，对于中国人民和中国的伟大历史非常着迷。今天，我想和大家谈谈当今世界情势下的中美关系。

　中美关系并非完全建立在美国人对于中国人民的个人感情之上，也建立在世界和平与进步的需要之上。我们生活在一个独一无二的环境中。在历史上，外交政策第一次具有真正的全球意义。中国在其历史的大部分时间内，是独立于欧洲而发展的；当然，也是独立于美洲而发展的。直到近代，各大陆才开始互相来往。这种来往，是以西方国家在亚非地区的帝国主义统治为基础的。现在是历史上第一次，世界的各个地区能够在平等的基础上、作为国际体系的一部分互相来往。

　当然，国际体系这一概念，在欧洲的历史上，是近代才出现的。在欧洲史上，这一概念诞生于一场持续了30年之久的宗教战争后，现代国家概念刚刚萌生之时。在那场战争中，30%的欧洲人因为宗教信仰不同被夺去生命，而促成和平的领袖们决定创造一个新的国际体系。这一体系建立在国家的基础上，在主权概念的基础上，而主权就意味着不干涉他国内政。我们今天所称的“国际体系”可以追溯到那一时期。

　中国的经验总是与西方的不同。直到近代，中国从未生活在一个国家体系中。它是周边地区的主宰国，也是周边地区的文化主宰。而欧洲的国家体系，则由多个国家在一种相互均衡中维持，各国的地位或多或少是平等的。欧洲的这一国家体系自19世纪起向外输出，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但现在，它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这一国家体系已经成为全球性的体系，而不再是欧洲地区的体系。现在，每一块大陆上的国家，和这些国家的性质都发生了变化。例如，中国、印度拥有比欧洲国家更广阔的领土，欧洲国家则纷纷交出主权以组成“欧洲联盟”。事实上，欧洲国家正处于他们的过去和未来之间。他们试图抛弃过去，却还没有实现未来。

　因此，两大事件同时发生着。第一，国际事务的重心正从大西洋移向太平洋。第二，亚洲成为世界上唯一其中各国仍旧以400年前国际体系刚刚创建时的方式进行直接往来的地区。在欧洲，各国放弃了他们的主权，并不再执行各国原有的外交政策。在中东，主要的情形是，许多国家建国历史极短，它们仅仅是一次世界大战后被人为创建的，因此没有欧洲国家所具有的国家认同，更不具有像历史悠久的国家那样的认同感。它们的认同感是一种重要的宗教意识。因此在中东，冲突往往不是由国家引发，而是由不同的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造成。

　所以，亚洲是各国之间有着直接接触的地区。所以，今天很多的重大问题都集中在亚洲。目前，中东也有着许多危机；但从长远来看，世界的未来取决于亚洲，以及亚洲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关系。这就是中美两国关系具有重要意义的原因。

　1971年，我第一次来到中国，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感到无比兴奋。我要告诉你们，事实上，我的一名同事安排自己和飞行员同坐在前舱而让我坐在后舱，这样他就可以宣称他比我更早到达了中国。但使我们走到一起的是，那时我们都认识到中美面临着共同的威胁。那时，有42个苏联军团驻扎在中苏边境，数千枚苏联导弹正瞄准美国国土。所以我们走到了一起，共同起草了一份我视为独一无二的公报——《中美联合公报》。《中美联合公报》之所以独一无二，是因为通常当你研究外交文献时，你会发现起草文件的人都会使用非常宽泛的语言，让人们认为双方在大部分事项上达成了一致。而《中美联合公报》中有一个部分，专门分别列出了美方和中方的观点。双方的观点常常有分歧，但我们同时也指出，尽管在这些问题上双方有分歧，但我们一致赞同“我们可以有分歧，有不同的观点，但我们依然可以合作”。几十年过去了，直到苏联解体，它都被证明是一个运行良好的机制。而在此期间，中美两国也共同化解了许多危机。

　此后，一个新的国际体系初露端倪。苏联解体了，中国则发展了强大的经济动力。你们中大多数都不记得中国在1971年的情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1971年有人告诉我中国在2000年将是什么样子，我一定会认为他疯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没有汽车、没有商品、没有高楼、没有轻工业的国家会成为今天的中国。如果那时有人告诉我说中国经济可能对美国造成威胁，我一定会认为他在做梦。为了说明所发生的变化，我下面要讲美国对中国的第一次开放。美国人曾不被允许从世界的任何地方购买中国的任何产品。尼克松政府的一项重要举措就是，允许美国旅游者购买不超过100美元的中国产品，但只能在香港购买。我们认为这一举措为中美经济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于是，中国的增长与苏联的解体，共同造成了一个新的局面。而有人也提出问题：为什么我们现在还需要合作？中美合作，更不必提发展中美友谊的基础是什么？而这个问题由于台湾而复杂化了。我们充分认识到中国在台湾问题上的敏感性，认识到需要尊重和策略才能以进步而非对抗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那些都是1990年以及之后的问题。而现在的形势下，中美合作为什么仍然是重要的？我知道中国有时会认为美国自大又傲慢，霸道地要求他国崇敬。而美国有时会认为，中国太富有竞争力，试图取代美国在世界的地位，中国是美国未来30年的潜在对手。但我想强调的是，我们生活在和以前不同的世界了。

　在旧国际体系中，在由欧洲人创建的体系中，国际事务重心从大西洋转向太平洋也许会带来巨大的紧张和冲突。在传统世界里，中国这样一个国家的崛起需要用大国力量和与之竞争的联盟来制衡。但在此我所强调的一点是，这些概念在当今时代已经不再适用了。

　在传统国际体系中，战争可能被当作一种解决手段。在现代体系中，中美这样大国之间的战争，对于双方都将造成深重灾难。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在旧的国际体系中，遇到冲突，可以调整。在现代体系中，我们必须合作，因为不时存在的纷争不能与进步的机会相比较。这种机会可以促成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大进步。

　你们知道，中国代表着拥有四千年历史的文明。多数中国朝代存在的时间比整个美国的历史还要漫长。因此，不可避免地，中国和美国在历史方面的观点有所不同。自尼克松总统以来，已有七到八届的美国总统任职；其中五到六届的总统在任职初期提出要改变对华政策，要变得更加果断；而每一次，在两三年之后，他们又回到原有政策上来。这样做有着充分的理由，因为合作符合中美两国的利益，因为合作对于世界和平至关重要。当我在美国演讲，我提出这一观点，并不是出于对中国历史和中国人民的个人感情。我总是强调我所相信的观点，那就是中美两国拥有共同的利益。例如，中美两国现在共同面临着核武器扩散的问题，而中国和美国各自持有的观点大致一致，我们共同追求预防核扩散的政策，这些对于世界和平都至关重要。

　但除此以外，超越这一个别问题之上，我们还经历着其他国家的崛起，比如印度、日本，我们也看到中日关系近年来的改善。这对于世界和平是一项有益的发展，因为当今的世界和平不是依赖于敌对的国家，而是依赖于国家之间的合作。这就是为什么中国这一人口众多、历史悠久的国家，和美国这一相对年轻、也许是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会通力合作。

　两百年以前，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曾写过《永久和平论》。他论述到，世界终将实现永久的和平，通过两种方法之中的一种：要么是因为深重的苦难令人们难以承受别无选择，要么是由于人的本性教会他们合作的益处。我们的时代面临着在合作基础上建立和平，以及在尊重所有社会尊严的基础上建立国际体系的挑战。中国和美国则永远是承担这一重任的重要力量和亲密战友。感谢你们今天给予我的荣誉。

　本文摘自《余音绕园——外国政要北大演讲录》林建华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8年5月出版　定价：35.00元

来源：北京大学出版社

本版责编：金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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