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本视角独特且内涵丰富的专著。作为多年在闽粤台客家地区奔走并参与客家研究的学人,一个在闽西成长并不断回望这一精神家园的写作人,它给我的感受也是多元且厚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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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简要地对它作一学术评价。
这是一部有想象力的学术著述。或曰,学术不是艺术创造,何需想象力?不然,只要是创造性成果,都需要有丰沛的想象贯注其中。
它的想象力表现于架构,全书七章,从文化符号理论到客家文化符号,再到闽西客家文化符号解读,而后将此文化符号引入分析客家社会、客家文化产业以及客家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全书将文化符号一以贯之,显示出作者强烈的理论冲动和将理论富于想象地注入研究对象的企图。
这也是一部具有厚实的实证经验的著述。它强调建立在观察和调查基础之上的事实,从个别到一般,力求归纳出事物的本质属性和内在规律,用于指导和观测具体案例。
想象力使它增添了浓厚的理论色彩,增添了高屋建瓴的穿透力,提供了一种可供仿效的研究范式;实证性使它更具有可操作性,成为学子可自学的教材,也可以是客家文化工作者、客家产业管理者的实战手册。在这里,想象力是原创性能力、建构性能力,实证性是学术感知能力和专论能力。
想象力与实证性的结合应是有志于学术,亦有志于兼济社会的学人可遵循的学术方向和学术指标。
这当然需长期积累而非一蹴而就。
维群教授是位跨界的学者,教育学出身而入管理学,兼及民俗、宗教、旅游、艺术,从事客家学研究已近三十年。
维群教授也是生于客家长于客家酷爱客家并熟知客家传统的文化人,她用一生的热情去读客家这本大书,特别专注于闽西这块土地。
我们知道,学者应和所研究的对象尽可能地融为一体。通俗地说,就是要用最大的力气打进去。维群虽然生长于客家,但并不满足,多年来不间断奔波于闽粤台客家庄,调查产业,观察民俗,补充新材料、新案例。时时思索传统如何可以转化为面对现代挑战的资源。
我们也知道,学者应和研究对象保持一定距离,不能沉溺其中井底观天,而要摆脱自身局限,在高处审视和剖析研究对象。通俗地说,就是要用最大的力气跳出来。在这一方面,维群立足教学,积极进修,不断汲取人类学管理学企业文化学各种新知,为自己探寻新的研究视角。她跳出研究对象的另一个标志是打破了族群中心论的迷思,力求从族群互动的角度去把握客家文化的脉络。在本书第三章,“闽西客家文化符号解读”,她大胆地将闽西文化符号作为龙岩文化的补充符号,来凸显闽西文化符号的复合性。
学术想象力是导向、是灵感,实证性是检验和修正。实证性是“入”,想象力是“出”。有为的学者,对于研究对象,总能用最大的力量打入,又能以自由的身姿跳出,入而复出,几度出入,终于能够来去自如,自由出入,进入“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精神漫游,自得且自在。维群尚未完全进入此种新境界,但是正朝向这大师境界迈进,“小荷已露尖尖角”。
2
好书当然不仅只有学术和理性,它还带有温度,作者的体温和时代的气温。
作者是一位客家女性。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中,客家女子是以吃苦耐劳而非能文工诗著称于世的。
“客家妇女是精力充沛的劳动者。”(大英百科全书)
“在客家中,一切粗重的工作,都属于妇女的责任……她们做这些粗重工作,不仅能力上可以胜任,而且在精神上非常愉快,她们不是被迫而是主动的。”(罗伯特·史密斯《中国的客家》)
“健妇把犁同铁汉,山歌入夜唱丰收。”(郭沫若《1965年梅县有感》)
我1969年到客家地区务农时,对客家女性的印象亦是如此,能干克己,不施粉黛,无束胸缠脚习俗,个个致力“四头四尾”功课,家头教尾,田头地尾,灶头锅尾,针头线尾。
我在闽西的日子正是维群的幼年与童年期,客家前辈妇女的生活应该耳濡目染。今天,她已经无需艰苦的劳作,但她依旧在学术和教育上表现出客家女性的坚强和进取;她已摆脱繁重的家务,但却把家庭和家族的担当放入了促进家乡和族群的社会经济发展中。与许多唯新是鹜的学人不同,在努力伸枝展叶、向上追逐阳光的同时,她不忘向下伸根,从大地中汲取养分。她是受到热捧的博客诗人,有《怀旧》一诗,突出表现出她不同寻常的扎根意识。
自罗香林开创客家学研究后,著述代代不穷,作者多为男性,或者仿男性,维群此书并无女权标签,但女儿的细腻,母性的包容使她的著述有了新的色调。
在前辈学者的书中,笔调较为冷峻,谈到民性大都强调剽悍坚忍,说起历史不离弱势离散,相形之下,维群的观照有更多的暖色。
暖色表现在她对客家文化的阐发中,她更愿意写出苦难中的蜕变和发展,描述迁徙中的安居乐业,说到抗争不忘人文关怀,讲起秩序亦强调和谐。
暖色也表现在她的行文风格中,虽然教材要求明晰的定义和严密的推理,学术有严格的规范和规格,但她的个人风格还是顽强地在概念之间冒出头来。书中对“闽西八大干”的介绍,对中川古村落的描绘和成都洛带镇的分析,都如同散文的笔调。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性别的差异,风格变异亦反映时代的变迁。
40年来,客家地区特别是闽西,百姓生活已解决温饱走入小康,生长且生活于其中的维群当然感同身受,也因此与前辈客家女性相比,她的年轮中少了霜雪,多了春意,所以,她在教学科研之余,不可抑制地写诗,以叶子为笔名,写客家自在,先是博客后是微信,吸引了众多的粉丝。
客家自在,就是这时代的客家风貌,不必哀叹边缘,不需自卑弱势,不用老是以天涯奔波在路上自苦,自在就是每天欢欢喜喜,每时每刻自由自在,拂去千年的尘埃,客家终于现出它内在的诗意。
维群将她的诗意用于诗歌,也注入研究,她不但阐释客家作为民系的特有诗意,也精心构思并带着朋友学生去构筑一个个有诗意的客家村落,客家老街和家庙,乃至一个客家伴手礼。
从客家诗意到诗意客家,这就是维群教授,新时期客家女性不可抑止的蓬勃生命,这本《客家文化符号论》只是她们生命中的一幅诗章。
戊戌年春于厦门大学敬贤楼
来源:厦门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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