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鹤琴:一所没有特色的幼儿园》(订购)
张俊 蔡冬青 著
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在南京师范大学庆祝建校100周年的那个九月,又一批刚刚经过高考洗礼的孩子走进了这座美丽的校园。他们中的很多人,会在四年的专业训练之后成为一名教师。
在仙林校区的一间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静静洒在29张满怀憧憬的脸庞上,他们在认真地聆听着自己的第一节专业课。这是一个很特殊的集体,全班29人,只有一个男生;这是一个有些特殊的专业,不是音乐系,但有钢琴课,不是舞蹈系,但要学舞蹈,不是美术系,画画却也是必修的基本功。相比于其他院系,这里的学生要学的各种“技能”真的很多很多。不少同学圆了“童年的梦”,弥补了曾经没能实现的“遗憾”。这里是教育科学学院2002级1班,他们的专业是“学前教育”。
四年之后,他们自信满满地开始了自己的教师生涯……而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但是,当我真正成为一名教师,真实地面对一群让我手足无措的幼儿时,我才明白,当年老师们在课堂上说过的那句话,蕴含着多少深意——“四年的专业熏陶仅仅是一个开始,作为一名教师,你们必须学会终身学习”。
我们曾经以为孩子是很简单的,那可能是因为,我们忘了自己是一个孩子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我们曾经以为教孩子也是很简单的,那可能是我们还没有意识到,每一个孩子都是那么的不一样,并且他们每一天都在成长。幼儿园,是孩子离开家之后的第一站,是进入学校之前的乐园。在很多人的心里,幼儿园老师的工作并不复杂,也不辛苦,幼儿园似乎就应该是一个桃花源般的存在。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要艰难得多。
我和我的同学们一样,也许,也和千千万万的幼儿园老师们一样,我们度过了那样一段极度怀疑自己的时光:不会上课,不会维持纪律,不知道孩子为什么又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午休的时候自己那么困,他们却一个个精神抖擞,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那段时光已经走远了,然而那体验是那么强烈而深刻,那些从学生身份转换到教师身份后的迷惘至极的日子,似乎就在昨天。
我在这样的情绪里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地,我考上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儿童文学方向的硕士研究生,那些每天流连在童话中的日子,被我当作生活对我在无比辛苦的工作之余坚持学习备考的最大馈赠。
我似乎已经远离了学前教育这个专业,找到了另外一个更适合自己的精神家园。然而,我又不得不感叹充满魅力的命运永远会变出下一颗预料不到的糖果。在近二十年前的课堂上,系里的虞永平老师和许卓娅老师对我们说过的话,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学前教育系鼓励大家去寻找自己更大的可能性,如果同学们走出了这个圈子,接触了其他的领域,老师们希望你有一天能再走回来,到时候,希望你对专业能有不一样的感悟,也能带来不一样的气息。
可能是由于专业的敏感性,当2016年鹤琴幼儿园开办的时候,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关注起了这个在我心里“与众不同”的幼儿园。我很喜欢读鹤琴幼儿园的公众号推文,因为很多的办园理念我都非常认可。
例如,他们会强调,老师布置的任务就留给孩子自己完成,家长不代劳,无论孩子做成什么样,都是孩子的印记和作品。我还经常看到在园家长的留言互动,话语里尽是满满的自豪和感激。
两年前,一位熟悉的编辑朋友约我写一本图画书,想以师生之爱为主题。当时,我的脑海里立刻自然而然地跳出了“鹤琴幼儿园”这个形象,我想到了在开学的时候穿青蛙服的“园长老伯”,想到了获得无数转发和赞誉的“田老师的草坪婚礼”,想到了在幼儿园里和孩子们一起感受万物生长的“网红”聂伯伯……我想,我要创作一本取材于鹤琴幼儿园的图画书,脑海里甚至都已经浮现出以“园长老伯”为核心的一些人物和事件的画面。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张俊老师,他很快给我回了一条消息:“非常好!不过,你不要写我,也不要仅仅只写具体的哪一个人,你写我们幼儿园。有空到我们幼儿园来看看,我们有太多的故事。”我看着这条信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我立刻非常地肯定,这是一本值得去写的书。有大学里理论素养深厚的专家做园长,有陈鹤琴先生的“活教育”理念和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的专业力量来支撑。特别要强调的是,这是一所一个月收费只有几百块的公办幼儿园,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绝大多数家庭都可以承受得起学费的幼儿园。如果这是一所孩子特别乐意上,老师们乐在其中地享受工作,家长也很放心、很喜欢的幼儿园,那么,它不就是一个理想的“桃花源”吗?
我跟张俊老师很快约好了时间,走进了这所在很多幼教人看来“起点高”而神秘的幼儿园。
当我静静站在这个砖红加米黄色的建筑面前,望着这所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幼儿园,她符合我期待中的样子吗?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在心中预设过一个外观“高大上”的园所形象。也许可以这样说,作为一个曾经的幼儿园教师,任何外部的条件都无法对我形成真正的吸引。我明白,如果鹤琴幼儿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那这些特别之处一定是存在于孩子的笑脸上,教师的行动里,幼儿园的氛围中。
保安师傅热情地把我迎了进去,就像我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后来我才知道,幼儿园的保安师傅们,也经常是陈鹤琴相关文集不离手。细细想来,在他那和煦温暖的笑容、不卑不亢的态度中,其实已经藏着被那些文字滋养的印记。
张老师正坐在办公室里等我。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往回看,他已经花白的头发,让我见到了岁月的影子;但他那不紧不慢的语速,淡淡的、从容的笑,又让我觉得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带你转转吧。”他说。
我们在幼儿园里转了一圈,他给我细细介绍了幼儿园的角角落落。
走进班级的时候,我看到了在幼儿园里很少见到的高低床。张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说:“当时,顾老师坚持要使用这样的高低床,她觉得这样的结构让空气流通顺畅,孩子们会比较舒服。”
走到园后小坡地的时候,我说:“好像没有一块大而平整的操场啊。”张老师说:“是的,小山坡高高低低,当时交付的时候就是这样。虞老师认为,就保留原样,不用改动。孩子们站在小坡上做操,正好可以锻炼平衡能力。”
…………
一圈走下来,我隐隐有种感觉:“这所幼儿园是与众不同的,这种与众不同,不是说它有什么远远优于别的幼儿园的软硬件,而是有自己的见解,以及对这种见解的自信和坚守,哪怕某些看法和做法也许有悖于一些心理惯性和行业目前的普遍共识。”
回到园长室坐下,我迫不及待地问:“张老师,您可以先给我讲些关于鹤琴幼儿园的,您印象很深刻的故事吗?”
“故事其实有很多,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张老师就像谈起自己的孩子那样。
“我想,应该从幼儿园的缘起说起吧。有没有一件最打动您的事儿?”
张老师不说话了,他沉默着,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我想起了赵寄石先生对我说的话。”
“赵老师由于年纪很大了,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她一直牢牢记着,我们系办了一所自己的幼儿园,每次和人谈起,总是神采飞扬。有一次,我去看望她,她问了我幼儿园的基本情况,第一届招了多少孩子?一个班几个孩子?她叮嘱我:‘孩子不要太少……’”说到这里,张老师哽咽了。
如果我是一个完全不明就里的记者,也许我会在这儿等待他平复情绪,继而追问:“孩子不要太少是什么意思?”但我不是,我是一个学前教育专业毕业并且从事过幼儿教师职业的人。我在那一瞬就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是的,这是她的理想,这是南师大学前系的理想,这是一代又一代幼教人的理想:办好幼儿教育,办好最普通的幼儿教育,让每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都能享受到优质的幼儿教育。我看到了张老师微微泛起的泪光,其实,我也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十几年没有见面的我们,好像因为这一刻的某种共鸣而忽然熟悉了起来。
“我们想要办一所最普通的幼儿园,这所幼儿园不是要成为一个样板,而是要成为一个探路者。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也完全不是你和许多老师眼中的‘桃花源’,我们也有许多纠结和疑惑,难题和困扰。但我们想要追求一种朴素的真实,去寻找一个永远不可能完全达到却一直不断趋近理想的状态。”
至此,我想我完全地明白了鹤琴想要成为一所什么样的幼儿园。它也许是特别的,但却又是最普通的;它也许是普通的,但却又是最好的。这里的好,不是横向地比较,而是永远去追寻心中那一个不熄的、理想的灯塔。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鹤琴幼儿园。在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了各种各样的画面。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帧是,在谈到鹤琴幼儿园是不是桃花源的时候,张俊老师对我说:“我们的老师也经常会跟我倾诉这样那样的困难和痛苦,我们也有很多棘手的问题和困惑。但是,我总是对他们说,这就是生活,真实的生活。”
来源: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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