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往事追忆——《细味：食物的往事追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 精品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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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的往事追忆——《细味：食物的往事追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李子玉

2010-07-09 09:05:56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最美好的食物，除了包含视觉享受外，还有那些味觉回忆引起的旧事旧情，每段人生都有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本书作者阐述了人世间的美味与情味，在细味食物之间细味人生。

　小学时代的早餐——猪油捞饭

　猪油捞饭是我童年时代经常吃得着的食物，日常三餐都吃得简单——祖孙3人每顿饭只吃两碟子菜，早餐更是寒碜。在严寒的冬日早晨，哥哥和我被外婆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外婆已经给我俩盛了两碗热乎乎的大米饭，另有一碗乳白色冻结了的猪油。我们各自把一大汤匙的猪油放进仍在冒烟的米饭里，轻轻搅动数下，块状的猪油随即融化在碗里，油光亮亮的，再加入一汤匙酱油，那碗饭看起来如外婆那一头涂了茶花籽油的乌亮头发，十分好看。有时外婆给我切上一小把葱花，撒在饭面上，更是色香味俱全。饭后通常再添上一杯甜豆浆，那种舒坦的感觉，简直可以令人升天做神仙去了。原来赖在床上的慵懒都在吃过这碗猪油捞饭后而倦意全失。很多个寒冷的早晨，都是因为想着要吃这碗饭而撑着起来上学。

　小时候，我很爱看外婆制作猪油。猪油者，猪身上的纯脂肪，多成网状，即所谓的猪网油，此部位的油特别甘香油滑。放入锅之前必须用清水把它洗干净，撑开的网状脂肪令我联想起做棉被的棉纱，条条棉线纵横交错连成网状，仿佛织成一个接一个白色的梦。外婆把它切成块状，我那白色的梦也就跟着破灭了。块状脂肪在慢火烧着的锅中逐渐溶解，油从少到多，锅中浮着大小不等的油渣子，滚烫的油锅不时发出吱吱的响声，如果一不小心，把水滴在锅中，就会发出更大的噼啪声响，一旦走避不及，更会弄得“花容失色”。待油渣子冷却后蘸着白砂糖来吃，香甜酥脆，味道好得无与伦比。

　我们如此吃着猪油捞饭当早餐，度过了整个小学阶段。到六十年代中期，妈妈有次从英国回来探望我们，她知道我们3人一直吃着猪油捞饭作为早点，她向外婆提出严正的警告：猪油吃多了会把血管堵住，况且我和哥哥都在发育期中，这样的早餐似乎不够营养。现在想起来，妈妈的保健常识也真够先进，那年代的人对食物健康的警觉性还不是很注意，但她毕竟是住在英伦多年的人，知道先进的医学常识。

　从此我们的早餐再也吃不上猪油捞饭了。

　直至有一年，我和哥哥都在念大学。英国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邮政人员大罢工，所有从英国寄来的信件都无法传递。由于我们兄妹俩全靠妈妈的外汇过日子，一时间我们的经济陷入了困境。我这个当家的“小主妇”，忽然想起了猪油捞饭，我庆幸就是它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

　那晚在元朗吃饭，我又吃了半碗猪油捞饭，但味道似乎跟儿时所吃的大有出入。饭色缺乏应有的光泽，含在口中细嚼之下，原有的香滑滋味没有了。对于猪油捞饭的美味，只能从童年的味觉回忆中去寻找。

　皮蛋瘦肉粥——暖透游子心

　昨天的天气还是顶好的大晴天，谁知道今早起床，往街上一看，路旁都堆起了一个个大小高低不平的白色小丘。昨夜的一场雪似乎下得太突然了，昨晨的天气报告又一次失准了，这就是典型的芝加哥冬天，我们是见怪不怪了。每年的冬季都是漫长而严寒；阳光是稀有的，风是凛冽的。它会把人的脸儿刺得又麻又痛，连眼睛都睁不开，但眼泪却禁不住流淌着。如果有一天怀着坏透的心情，走在寒风冷冽的雪地上，如此孤零零地走着走着，准会无知无觉地走到密西根湖畔，永远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水湖中。

　芝加哥大学位于芝加哥城里，在城南的一个特别区域——海德公园，校内建筑物几乎是清一色中古哥德式的。芝大的学生，他们所过的学习生涯，其艰苦用功的程度，却几近欧洲中古时代的苦行僧。这儿的学生似乎都不休假，周末学生最多的地方不是酒吧，而是维根斯坦图书馆。教授们窝在他们的办公室，或在图书馆的小书房里，学生各占着馆内的一小间隔位，认真而用功地啃着书本上每字每句。如果他们都是一条条的书虫，这千千万万本书到头来都会被他们啃个精光！虽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在未得到黄金屋、颜如玉之前，生活起居的调剂，我想还是挺重要的。

　我和文正的家就成为很多中国留学生消遣及调剂生活的起居间，尤其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大伙儿聚在一起谈学问、谈人生，把心中的闷气都抒发出来，回家再继续去寻黄金屋和颜如玉。

　有好长的一段日子，每逢周末晚上，我们的家总是高朋满座，大都是香港来的学生，少说也有20人。那时我在商学院打散工，周末大都闲着，通常在星期五的下午就订下“英雄帖”，由商学院的同学传开去——星期六晚邓文正李玉莹家有聚会。于是一个传一个，星期六晚9时过后，陆续来了客人，塞满整个屋子。我通常是随意招呼，尽量做到宾至如归之感。他们都各自散坐在客厅沙发上或地上，有人在厨房的饭桌上搓麻将，也有人下围棋，更多的人在摆“龙门阵”，大喷口水。如此一堆一堆地聚坐着，各得其所，自得其乐地享受着几个钟头的美好时光。

　聚会的最高潮是吃粥时段。我做的是广东粥，最常做的是：皮蛋瘦肉粥、艇仔粥（即海鲜粥）、及第粥（状元三及第是用猪肉丸、猪肝、猪腰子）、鸡粥等。广东粥最重要的是粥底要够稠，但稠之中却不能成糊状。我煮粥之前洗过白米，但白米未洗之前先用几滴油及盐腌20分钟，水煮开后放入米，用中火煮成粥，然后才加入粥料。若煮皮蛋瘦肉粥，则先加皮蛋及预先用盐腌过的整块瘦肉与米同煮，粥煮好了再把瘦肉捞出撕成条丝状，仍旧放入粥中，吃时加上葱花及姜丝，还有几滴麻油及胡椒粉。

　无论是哪一种粥，葱条及姜丝都是必备的，至于麻油只是用来增加香味，胡椒粉用来去腥味，也是不可或缺的。我比较少煮艇仔粥，因为材料在美国较难买到。艇仔即小船，以前在广州荔枝湾畔，渔民在河中捉到活鱼，游船河的客人就即席点吃粥当夜宵。

　以前广州的西关少爷，联群结队在荔湾河畔坐花艇、吃花酒，听着靡靡歌声，吃着鲜美的艇仔粥。我们这群在芝加哥大学过着僧侣式生活的学生们，又如何可以和他们神仙般的生活相比呢？但我们的家，毕竟提供了一个温暖的场地，给这些异乡的游子，吃点故乡的食物。街外纵然是冰天雪地，然而内心却是暖洋洋的。

　手足情深——星洲炒米粉

　大概说来，接近18年没有和哥哥在家居的饭桌上闲话家常了。在八十年代初期，我们在美国同一个州读书，他和前度嫂嫂就读于南伊利诺伊州立大学的研究院。嫂嫂是烹饪高手，她煮菜功夫条理分明，把蔬菜配料切好，排在盆子里，像一幅精工细琢的图画，细致好看。那时，我家的厨房大，嫂子在煮菜，我们在旁边的桌子坐着吃茶谈天，度过很多温馨的日子。

　在一个春日的晚上，突然传来哥哥生病入院的消息，他在医院住了两星期才回家，听说他患的是胰脏炎，差一点命送黄泉，病因是他体内的胆固醇度太高了,几乎接近七百度，加以他多年患胆结石，做了胆结石的切除手术，此后他理应禁食肥腻的东西，减轻胰脏消耗脂肪的负担。可是他却置若罔闻，照吃如仪。

　哥哥那次的大病，影响非常大——除了他自身的家庭外，还有我的心理健康，所谓“兔死狐悲”，我不禁对日常生活的饮食习惯重新做个检讨。本来已经吃得十分清淡的饮食模式，更进一步地收紧。文正从来听候我的安排，但有好一阵子，他做了无谓的“牺牲”，就是我时常会做出矫枉过正的行为，累得我们都没得好吃。事过境迁之后，当然会感到自己的行为是愚不可及，但当时确实是个大冲击——仍然年轻的我们，已经感到生命的脆弱，有种朝不保夕的心境。

　隔了好一段日子，哥哥一家又到芝城做客，但久别重逢的亲切感觉却燃烧不起来，我们尽量避免提起他的病，他原来多话的性儿也收敛起来了，意外地显得沉默寡言。嫂嫂爱兰仍然做着一道道的菜，口味比以前清淡多了。其中的一道星洲炒米粉，色香味俱全，我在旁边偷学，后来也做了很多次，都获得如潮好评。她用新竹米粉以冷水浸2小时，然后在滚水中烫一下，晾干水备用。炒米粉材料有红椒、青椒、榨菜、干冬菇、小虾米、葱、瘦猪肉等，全部仔细地切成丝，先以小葱头在大油锅中开始炒，渐次加入青红椒和榨菜；干冬菇及小虾米预先以糖、酱油、蚝油等腌约30分钟，浇油在小锅中略煮10分钟后，混在大锅中快炒3分钟再起锅上碟。瘦猪肉早已腌好，调味料少不了酱油及绍兴酒。洗干净锅再炒米粉，生油必须足够，锅要烧得火热，米粉下锅后以中火慢慢炒，边炒边撒下盐巴，大概5分钟后上碟。再在原来的锅上浇油一汤匙，猪肉最后炒熟了，倒进已弄好的材料，搅动均匀之后，铺在米粉，拌以葱丝，即成一碟星洲炒米粉。我后来做的星洲炒米粉总跟爱兰的有所不同。

　自那以后，他们就举家搬到加州的旧金山。临行前，我们姑嫂俩闲聊了一阵，她眼带泪光地对我说：“你哥哥生病后，人生观变得灰暗了，他担心会早死，丢下维伦和我，他说要在有生之年把我训练得完全可以独立自主，以免日后我彷徨无依。我眼看他日渐消沉，我的心情很焦虑啊！”我很能了解她的心情，没想到几年之后，我哥哥虽然是健康地活着，但他们的婚姻关系却不再存在了。婚姻的存在价值，谁说不是靠着互相依赖而产生的呢？

　十多年过去了，我从美国返回香港，我自己的婚姻也失败了，独自过了8年的“苦难日子”——抑郁病3次病发。在这“八年抗战”的日子中，我体验了人生的生老病死。生死大限，只是一线之差，我们执著不得，只好以平常心对待。

　18年后，我跟哥哥在美国再度相逢，不是在中西部的芝加哥，而是在东岸的波士顿。这次是我在厨房煮着菜，哥哥在旁边的桌子喝着茶。饭菜都烧好了，请来现任的嫂嫂及丈夫欧梵同吃——同是4个人共吃，期间却换了两个人；摧毁了两个家，另外两个新的家又建立起来。时光溜走了，我和哥哥手足之情却越来越深厚。18年的蹉跎岁月后，我哥哥又成了一条好汉。

　本文摘自《细味：食物的往事追忆》李子玉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订购）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本版责编：金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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