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1980年代开始，西方的文化史开始有了新的发展，涌现了一批杰出的史学研究者。最近这些年来，国内针对文化史研究的专门性研究机构和学术期刊相继创办起来。借助学界的推动，大批优秀的新文化史研究的著作被引进到国内。记者发现，这些新文化史的图书很多都视角新颖、妙趣横生，受到读者的喜爱。这些图书，其主要特色是对于传统的文化史叙述方式有所改变，更重视探讨隐藏于各种文化事物表面之下的深层意义。而对于历史中的叙述资料，也更重视其背后隐藏的文化内涵、价值而不仅看其本身所传达的内容。也因此，在传统文化史中最不受关注的政治史，也可以用新的诠释方式，来研究政治行为中隐含的表演、背后的文化价值等。此类新文化史类的著作以引进版为主，其不仅打开了历史图书出版的新思维，如果善加利用，还将和诸如社科、经济、法律、政治等领域的图书相关联，形成销售合力。

　　别样角度看文化 读者定位是关键

　　传统的历史图书或因为专业性太强而被束之高阁。近年来，图书市场上涌现出一批考究严谨、趣味横生的文化历史读物。此类著作选题另类，切入点令人意想不到，既不失严肃考证又雅俗共赏，对于一般的读者而言相当有吸引力。此类选题多年前在市场产生过一定影响，如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翁贝托·艾柯的《丑的历史》《美的历史》。前者以图文资料与独特的见解深度剖析世人对“丑”的成见，颠覆传统审美观，形成一部异彩纷呈的审丑观念史；后者以主叙述带出源源不绝的绘画、雕刻作品，并长篇征引各时代的作家与哲学家，使自古以来的对于“美”的观点之演变史一目了然。

　　这两年，浙江大学出版社有意识地推出了一批这样的文化史读物，逐渐形成规模。据该社启真馆相关负责人李录遥透露，其在2016年就将引进出版《太太的历史》。策划方认为“这是一本所有的女人都会喜欢的书，它记录婚姻的演化史，并在其中寻找‘妻子’的角色和心声。”

　　按照这样的思路，不必将该书局限在文化史读物的分类，还可以向女性读物靠拢，在日后的营销、推广中，都不容忽视女性读者群，甚至可以主打女性读者群。从圣经和古希腊罗马时代，到漫长的中世纪，有将近2000 年的时间，女人没有文字、没有个人历史，“《太太的历史》的作者玛莉莲· 亚隆却以敏锐的嗅觉，从宗教、法律案件、诗歌、绘画和种种文献素材中，去寻觅女人的感受和踪影。当时的婚礼是什么情形？聘金和嫁妆如何演变？夫妻之间通常如何相处？离婚、再嫁、外遇、私奔、未婚怀孕、修女还俗、单身不婚等等，这些问题都在书中有所涉及。”一些试读了相关片段的女性编辑，都颇认同这样的选题，觉得“新鲜有趣”。

　　相似的案例还有许多，出版企业当下对饮食图书的开发，主要还围绕在菜谱、烘焙等角度，而立足文化角度介绍食物史的有趣著作却很罕见。李录遥特别向记者推荐了另一本策划中的《巧克力正史》，该书便是针对上述出版盲区而推出的。作者从植物学、考古学和烹饪历史的角度，呈现一个鲜为人知的巧克力历史。“譬如，最初几个世纪，玛雅人和阿兹特克人以一般不加糖的液体形式消耗巧克力，并将其用作货币。”又如，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一本原创的《马铃薯传奇》，以传记的方式，讲述马铃薯如何被发现、驯化、传播到全球。借助餐桌认识世界的还有商务印书馆的《世界历史上的食物》、中信出版社的《食物的历史》，解读从茹毛饮血到饕餮盛宴，人类进步的历史同时也是食物进化的历史。三辉图书公司与电子工业出版社更在2015年一口气推出了多部这一类型的作品，如《饮食人类学》《咖喱传奇》。

　　集合医学方面推出的文化史作品也有许多，比如北京大学出版社引进的《怀孕文化史：怀孕、医学与文化（1750~2000）》，作者在导言中特别强调了怀孕的“文化属性”，它既是私人事件，更是公共事件；既是医学事件，更是文化事件。这样的策划也容易在怀孕指导手册中脱颖而出。相似的选题策划还有浙江人民出版社的《天花的历史》、清华大学出版社的《心外传奇》。着眼于社会生活角度的策划，譬如海豚出版社的《古罗马风化史》、文汇出版社的《脏话文化史》、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马桶的历史：管子工如何拯救文明》、中央编译出版社的《笑的历史》、百花文艺出版社的《左撇子的历史》等，也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市场上。

　　细微个案讲历史 结合学科造影响

　　上述选题策划还多侧重于另类的文化史。记者还发现不少出版企业在微观历史读物的开发上，展开了许多尝试。微观史学虽然不以规模较小的研究对象为限，但它的确以历史上的个案或微小的事件和人物的研究见长。人们熟知的微观史代表作金兹堡的《奶酪和蠕虫》、戴维斯的《马丁·盖尔归来》，叙述的就是关于某个普通人的经历和故事；达恩顿的《屠猫记》叙述的也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讲述的是一个较小的地方社区里的人与事。在德国，微观史学以研究“日常生活史”闻名，日常生活中的人与事成为历史学家关注的对象，大量地进入史学领域以后，历史研究的题材便极大地丰富起来。

　　刚刚过世的美国汉学家孔飞力，他的《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一直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和上海三联书店的长销作品。书中讲述了乾隆盛世达到登峰造极的时候，整个大清的政治与社会生活却被名为“叫魂”的妖术搅得天昏地暗，这股妖风冲击到了半个中国，百姓为之人心惶惶，官员为之疲于奔命，皇帝为之寝食不宁。在讲述叫魂故事的过程中，该书重在讨论传统中国政治和中国社会的一些基本问题。

　　无独有偶，商务印书馆引进版的《蒙塔尤》也为读者和学界津津乐道。蒙塔尤是法国南部讲奥克语的一个牧民小山村。1320年，当时任帕米埃主教的雅克·富尼埃作为宗教裁判所法官到此办案。在调查、审理各种案件的过程中，他像现代侦探一样发现和掌握了该山村的所有秘密，包括居民的日常生活、个人隐私以及种种矛盾、冲突等，并把它们详细记录下来。法国著名学者勒华拉杜里利用了这些珍贵史料，并以现代历史学、人类学和社会学方法再现了600多年前该村落居民的生活、思想、习俗的全貌和14世纪法国的特点。

　　在《屠猫记：法国文化史钩沉》（新星出版社）中，作者援引了1730年代的巴黎，一群印刷业学徒发起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屠猫仪式，他们折磨然后杀死所有他们能够找到的猫。这种残酷的仪式何以在他们眼中如此“好笑”？这种残酷的行为，为何吸引了众多的印刷工人？在现代人眼里，屠猫仪式即使不让人憎恶、反感，也实在没有任何可笑之处。然而，达恩顿的这本书则回答：“我们笑不出来，这正说明了阻隔我们和工业化之前的欧洲工人之间的距离。”

　　不难发现，这些微观历史的读物抓住了一件细微事物便牵引出当时的社会百态。如果能与具体的学科领域相结合，也有望提升品种的社会影响。以北京大学出版社编辑陈甜策划的重点品种《马丁·盖尔归来》为例，该书目前已有1万册的销量。该书也是史学界和法学界的畅销读物。马丁∙盖尔的故事是历史上的真实事件，在16世纪40年代的朗格多克，一个富裕的农民抛妻别子，舍下家业，一去多年，杳无音信；后来，他回家了——或者说，人人都以为他回来了——然而，在三四年美满的婚姻生活后，妻子却说她被一个冒名顶替的骗子给蒙骗了，于是将他送上了审判席。到最后一刻，就在那位男人几乎让法庭相信他就是马丁·盖尔时，真正的马丁·盖尔出现了。这本书则从微观历史的角度使得读者了解16世纪法国普通女性对贞操、感情、忠诚的态度，又如法官的判决透露出对当时法律思维中对婚姻家庭的珍视和调合。相似的策划还有江苏人民出版社的《施剑翘复仇案》，该书出自美国汉学家林郁沁之手。在书中，林郁沁围绕着1935年施剑翘在佛堂射杀军阀孙传芳这一扣人心弦的历史事件，通过对媒体、政治和法律档案的详尽调查，展示了施剑翘设法为父复仇、吸引媒体注意并争取公众同情的策略。她认为这一事件之所以能引起轰动并激发同情，是因为它与性别规范之论争、法制改革与法外正义孰轻孰重以及国民党政府扩张威权统治等更大的社会性问题联系了起来。在这次审判事件中人们关注的不仅仅是一个年轻妇女的命运，更是“情”能否超越“法治”、挑战民国之政治权威这一更大问题。而有消息称，姜文将在2020年拍摄电影《施剑翘传》，届时也有望带动该书的销售。

　　案例 

　　见微知著：由脚注史看学术史

　　多年前，网上几个读书类的社群都出现过对The Footnote: A Curious History这本书的讨论。该书之所以引发不少读者的兴趣，是因为作者安东尼·格拉夫敦追溯了脚注的本质和起源，将以往零散的研究线索编织成一部历史，这是一段少为人知却又趣味纷呈的旅程，充满了未可预期的人文和思想意趣。这本书也在不久前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中文版《脚注趣史》，已销售8000多册。

　　记者特别联系到北京大学出版社编辑，听其介绍相关的策划始末。“很多书籍都为书中叙述的历史附上了脚注：这些脚注讲述次要的史事，再现不重要的战事，或者描写有趣的人物。然而据我所知，还没有人专门为这些实实在在出现在现代史学著作页边上的脚注写一部历史。但脚注却对历史学家至关重要。对于人文学者而言，它大体上相当于科学家的数据报告：脚注为作者叙述的史事和所呈现的论据提供以经验为依据的支持。”

　　格拉夫敦笔下的脚注的历史确实“有趣”，他像一名出色的侦探，以倒叙的方式，从当代主流历史学家们的实践出发，逐步回溯前贤，直至其在中世纪的“史前”源头。他对“脚注学”（Fussnotengeschichte）的梳理，篇幅虽小，却旁征博引，妙趣横生。在史学史的著作以及在史学论文写作的指导手册中，人们可以读到对脚注的本质和起源的种种表述。它们尤其可能出现在对过去的美好时代的争论中，那时候，史学家和脚注还形同陌路。常见的表述是，在特定的时代（一般认为是在 19世纪）、在特定的场所（常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德国大学中），是脚注的地位得以巩固并获得精确表达的黄金时期。然而，诸如此类的表述却鲜有全方位的研究作为支撑；而且，它们常被用来拥护或者攻讦某一学派的学术实践，而不是去重构脚注的根源和发展路径。此外，虽然已有一些散见的研究，但其中也自然地反映出研究者受到了各自专门训练和视角的限制。学者们将脚注的诞生定在了12世纪、17世纪、18世纪乃至 19世纪——均不乏有力的依据；然而，他们通常并没有注意到，在这脚注的故事当中还有其他篇章。该书的一个着眼点，其实很简单，就是将这些零散的研究线索联接起来。更重要的一点是，要在联接之后展示出，这些线条编织起了一部历史，它像很多思想史中著名的插曲一样，充满了未可预期的人文和思想意趣。这样正是《脚注趣史》之所以被创作乃至引进到国内的渊源所在。

　　著名学者陆扬评论《脚注趣史》说，其谈论的虽是西方近代的学术，却能引起浸润于中国学术传统的读书人的共鸣。这未必是一本可以轻松读完的小书，但却是一本能给人许多启示的著作，也就是说，这是一本无可取代的小经典。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2016年0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