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人”与《哈尔滨人》
　　

　　斩获柏林电影节双熊的《白日焰火》里，是80年代的哈尔滨。

　　漫长的冬，落着鹅毛般的大雪，目力所及一片昏黄，醉酒的张自力倒在路边。这样的冬天里，大叔能在澡堂子里挺着光溜溜的肚子泡澡，小青年能在公交车做成的小吃摊里吃热腾腾的面；而不能见光的梁志军，只能长久地裹着厚厚的大衣，面目模糊地穿越昏暗的舞池，穿越大喇叭播放着吵闹音乐的广场，孤独地滑着野冰，在背街的暗巷里毫不犹豫地挥起冰刀。那一刻，他的面目清晰而凌厉。

　　白雪通常象征浪漫，然而也能藏污纳垢；在城市的某个隐秘角落，隐藏着不能为人知的惊心动魄的往事。——想必这就是导演想塑造出的哈尔滨，为了这个故事。

　　一座城市往往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成千上万个故事，一个人穷其生命或许也难以读尽。而正因此，城市才有无尽的创作空间，才有了《白日焰火》里那样神秘清冷的哈尔滨。

　　场景要为故事服务，所以在《白日焰火》里我只看到哈尔滨的一面。编辑《哈尔滨人》，给了我一个机会去体会哈尔滨的全貌。

　　

　　最早的叶兆言《南京人》写南京：“南京大萝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六朝人物在民间的残留，也就是所谓‘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自由散漫，做事不紧不慢，这点悠闲，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南京是个非常宽容的城市，南京人好客，不排外，习惯于接受命运的安排。”“历史的原因，造成了南京人听天由命的懒惰性格。”……

　　

　　然后有方方写《武汉人》：“万般无奈的武汉人，只好冷时比北方冷，热时比南方热。为此，武汉人的性格便也呈南北兼容之状：既有北方人之豪爽，亦有南方人之聪慧；换一种词汇，也可谓既有北人之蛮，亦有南人之狡。大冷大热的生存环境，自是让人的性格亦有大起大落。所以武汉人易暴易怒，但也易解积怨，不计前嫌。”……

　　之后是程维的《南昌人》：“镜子里当然有美好，那些不一定被人所提及或为人所知的南昌的历史、人物故事，市井生活，风土人情，如同随世流转的南昌乡音，那些熟悉的街巷气息，光影，面孔，将一一呈现。而龌龊与阴郁，潮湿与不爽，自然也在镜像上无法逃脱。可能我们不是从一个人的优点中认出他是一个南昌人，或恰是自我们身上固有的缺点中，一下就认清了我们的同类。《南昌人》或许有这么点意思。坦白地说，我也会藏拙，我也会遮丑。因为我有虚荣，因为我是书里写着的南昌人。”……

　　

　　而肖复兴写《北京人》：“老北京的房顶铺的都是鱼鳞瓦，灰色，和故宫里的碧瓦琉璃行程色彩鲜明的对比。虽不如碧瓦琉璃那般炫目，那般高高在上，但满城沉沉的灰色，低矮着，沉默着，无语沧桑，力量沉稳，秤砣一般压住了北京城，气魄如云雾天里翻涌的海浪一样。”“清朝灭亡，八旗子弟遗风健在并流溢久远。北京人即使穷得叮当响，要养鸟，要斗蛐蛐；即使家挤得翻不开身，要养花，要侍弄大鱼缸；即使没什么书，要讲究个掸瓶、香炉、瓷器……要的就是这点儿文化味儿。这种文化支撑了北京人在艰辛生活条件下生存的乐天气息，也消磨了北京人的锐气。知足常乐，见好就收，中庸之道，在北京极得人心。”……
　　

　　范小青的《苏州人》：“苏州就是这个样子。她要表现出世，她想与世无争，但同时，她又极有追求的。只不过，苏州的追求，富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苏州要出世，这就有了苏州园林的清静淡雅，苏州要追求，又有了苏州园林的精雕细刻。于是我们是不是能想到，清静淡雅，只是一种外在形式罢，它大概不是本质，若是本质，苏州园林就死了，苏州人也死了。”……
　　

　　一本本读下来，会发现作家们力求完整且真实地呈现城市原貌，让去过的没去过的读者都能领略自己所生活城市的风采。他们的笔下，少不了对生活环境如自然风光、城市景观的介绍，然而这些介绍不是死的，而是活生生地同这座城市的人联系在一起，人即是风景，即是故事。作家们的态度又是真诚的，所以溢美之词见得不多，反倒是每本书中都可见对自己城市的反省与批评——如阿成在《哈尔滨人》中说：“批评这个城市的某些不尽如人意的行为，实际上是爱这城市的缘故。如果哈尔滨人连爱这个城市的热情都没有了，就谈不上什么批评了。”同时，作为作家的随笔集，阅读它们亦是同个性不一的作家的思想亲密接触的过程，作家们做着您的导游，有的深沉且一语中的，有的文采飞扬且言之有物，有的大气沉稳令人信服，有的温柔婉约却充满力量，阿成的风格则是幽默而平易近人的……

　　阅读这些关于城市和城市人的集子时亦会时时觉得，有些评论和批判的话语，似乎不仅适用于那座城市，也适用于每一个读者，因为写城市人，归根结底还是写人，人性中总有些共同的东西。《哈尔滨人》里说：“我觉得哈尔滨人是有缺点的，不过，他们的缺点同全国各地人的缺点差不多，自然也具有哈尔滨人的特征，即过于粗放，过于乐观，过于自信，过于安居乐业。先前，哈尔滨人由于严酷的自然环境的原因，养成了蔑视困难，蔑视艰苦的环境，能够苦中作乐，也能够知足常乐的优良秉性。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优点，但恰恰是这样一些近乎优点的缺点，使得哈尔滨人在二次创业当中显得不那么急迫，也不那么刻骨铭心。”又如上文程维的“坦白地说，我也会藏拙，我也会遮丑。因为我有虚荣，因为我是书里写着的南昌人”，读来不由产生心灵的共鸣，在阅读中体验到一番自省。

　　比起阅读LonglyPlanet那样的旅游攻略，或是看《舌尖上的中国》这样的城市主题纪录片，“城市人”从另一个角度让人接近将要去的那座城市。而对于熟悉和长期生活在那座城市里的读者来说，“城市人”里的观点和描述，想必不会与其心中对该城市的印象完全吻合，甚至有些相悖的地方。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家笔下的城市毕竟是他心中的城市，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引导，剩下的，就是等待您的体验和检验了。

　　书中的城终归是他的城。看完《哈尔滨人》，就去哈尔滨，或者重新在哈尔滨走走吧，脚踏真实的土地，说说您心中的这座城。

　　书名：《哈尔滨人》
　　ISBN 978-7-305-12996-4
　　定价：28.00元

　　

　　来源：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