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书之媒——感知拍卖二十年摭谈》(韦力,拓晓堂 著),韦力先生在序言里说,这是他对“中国古籍拍卖界的领军人物”拓晓堂先生的访谈,实则是一种对谈,也就是两人共同完成的一种“口述实录”。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不仅是拍卖运作的门径,价值判断的门径,而且有版本选择的门径,读书治学的门径,以至做“口述实录”的门径。拿到这本书时,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像书界的“华山论剑”。就像将洪七公与黄药师之间那种友好的切磋,对武学精义的共同参悟,以慢动作拆解重放出来,再配上他们对一招一式的解说。 即便如此,读这本书,仍不会太轻松,因为它远不止于“古书之媒”,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之媒。书中涉及的典籍、人物、文史掌故、学术疑难,非有一定的基础,就不免要打疙瘩。然而也正是这些内容,大大增添了阅读的趣味,韦力先生在序言中说,“拓先生进入拍卖界并开创中国古籍拍卖专场的传奇故事,更像一篇小说而非现实”,诚非虚言。我读第一遍时的感觉,真有点像读金庸的武侠小说,一面是急于知道后面的答案,一面又惋惜着太快地临近了结局。 当然,一本耐读的书,又是经得起反复揣摸的。 全书七章,各章标题用的都是古籍名,使得目录页就颇别致。这章题有些像谜面,须得读下去,才会明白,“忠义录”是对谈者的身世介绍,“考工记”是拍卖公司的运作释疑,“艺文志”是各类拍品的内涵解析,“百艳图”是经典拍品的幕后故事,“英雄谱”是几种大宗拍品的来龙去脉,“先贤赞”是拍品主人的神龙首尾,“清暇录”是余事的深入探讨。中国之有古籍拍卖这二十年间,曾经发生过不少引人嘱目的拍场事件,台前幕后,扑朔迷离。韦力先生说,他“提问题的着眼点尽量保持着克制性的公正,尽量向拓先生问一些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而拓晓堂先生则表示,“美国的绝密文件还有失效的时候,更何况这些事情随着时过境迁,已经没有保密的必要,也不会对卖方造成什么影响,当然可以说出来,让大家了解真相”。这都使读者对这本书充满期待;而不同层面、不同需求的读者,确也都能从这本书中读到自己所关心的东西。 书籍是文化的重要载体,故而古籍拍卖决不会是简单的生意经拓先生一再强调,相比于书画陶瓷,古籍善本的文化内涵更为丰富,在品读鉴赏中能有更多的收获,因为在收藏者手中停留的时间也会更长。一部佳本,擦肩错过,往往就成了“侯门一如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韦力先生说,“拓先生的口才极佳,他谈问题的方式是发散性的,他能由一个问题一路展延下去……我承认,他扯得越远的问题,其实越有趣味性,也正是我和其他爱书人更喜欢听的”。我想补充的是,这种发散性的思维方式,必得有浑厚的学识功底为后盾,否则决不可能引人入胜。拓先生谈论自己的家族史,延展到西夏国史和胡姓演变;谈明清奏折,延展到民国故宫“八千麻袋”和奏折研究;谈敦煌写经,延展到百年敦煌学的得失,并能提出自己对藏经洞的独特见解;谈名人书札,延展到郑逸梅收藏的评价、过云楼藏札的流散,甚至论及《伊犁条约》谈判中李鸿章的作用;谈《红楼梦》,延展到早期不同版本的比对,并由此导出“《红楼梦》版本学”这一新研究方向……对于曾经引起社会轰动的《出师颂》入藏故宫故事,前因后果,品评鉴定,以致媒体运作的内幕,拓先生都以亲历者的身份作出切实的说明。而韦力先生同样也将自己几十年收藏、品鉴古籍善本的心得,和盘托出。古人有言:“鸳鸯绣出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于人。”两位先生合力推出的这一本《古书之媒》,无异于以金针度人。 韦力先生在行文中,适当地保留了对话的语境,再配上相关人物与事件的图片,以及精美的书影,因而形成强烈的现场感,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旁观这一场顶级高手的对谈,与他们一起,感受得佳本的乐趣,获新知的乐趣,释疑解惑的乐趣。 《古书之媒》的封面上,影印了翁方纲的两段墨迹,是其写在《复初斋诗集》稿本前的:“卷前自警:字不真者,通套之弊;太松太长者,顺势之弊;傅会辟凑者,查书之弊;太涉论辩者,矜气之弊;作入纤巧者,讨好之弊。去此五弊,而适于正路,又要精深厚实,又要开拓能事,本性求情,脱胎换骨。”又书:“诗者,文之一端,诗不通,而文何有?文者,道之一端,文不通,而道何有?韩子□□,其不为君子,而必于小人之归也,昭昭矣。”选择这样两段话印在封面上,其作用就不仅于装帧审美,也可以视为著者的一种“卷前自警”。去五弊以求正道,固非易事,而掩卷回想,著者在写作中,确实时时是在追求着这一境界的。
来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