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文化十讲》（订购）

王蒙 白先勇 等 著

上海图书馆 编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大观园”成考题引热议

　　6月7日，2022年全国高考的首场语文考试结束，其中引起网友讨论热度最高的是全国甲卷有关《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的考题。

（清代画家孙温手绘“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场景）

　　专家认为，要写好这篇作文，考生对于《红楼梦》、中国古典园林文化要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同时要有相当的古汉语素养。

　　考试已经结束，但作为一道难度较大，对综合水平考验严格的作文题，讨论和热议仍会持续一段时间。

　　不过在这个时候，抛开考试本身，以此为契机了解一下大观园的建筑和楹联，对我们读者朋友来说不失为一件雅事。

　　《〈红楼梦〉文化十讲》相关节选，为您奉上。

精彩节选

阆苑与仙葩

　　我想讲的题目叫《阆苑与仙葩》。讲的什么呢？就是大观园的园林以及园林里面那些可以映衬主人公的美丽植物。曹雪芹他自己讲道：“这一把辛酸泪看看谁来解？”“红学”已经是一个专门的学科了，大家都从各个层次来解读，那么因为我本身是学园林专业的，我想拿我们园林专业所学来做一个切片。这个切片拿出来给大家看，里面是五光十色、姹紫嫣红、异彩纷呈的。

　　我们先走入《红楼梦》的世界，大家都知道，《红楼梦》是一本百科全书式的长篇小说，被我们誉为中国小说史上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峰，被西方人认为是中国的文学《圣经》，涵盖广、写作深、写法新，从书中我们可以了解清代的建筑、装饰、服饰、器具、医药、诗词、小说、绘画、戏曲，当然还有园林。只不过园林呢，有的人专门去讲园林建筑，有的人专门讲植物，我今天会把它融会贯通，希望大家能触类旁通。

（清代画家孙温手绘大观园局部）

　　《红楼梦》其实是紧紧围绕着大观园的。大家想一想，如果《红楼梦》里没有大观园，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大家公认的曹雪芹写的前八十回中大观园出现了六十四回，没有大观园整个《红楼梦》是不成体系的，主要的一些事件、人物都是发生、生活在这个地方。这座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园林，是那么叹为观止。

　　今天我讲的层次是大观园有没有原型、大观园的来历，以及怎么建造的。之后我们再深入剖析一下大观园的园林布局。希望大家能从大观园里面多了解一点我们中国园林的知识。

（清代画家孙温手绘大观园局部）

　　历史上真的有大观园吗？这个争论是挺大的。北方说是恭王府、醇王府，南方说就是苏州的拙政园，还有随园，随园是怎么来的呢？还真是有一段渊源，曹雪芹有一个朋友叫富察明义，他的哥哥跟曹雪芹是非常亲近的，有句记载是这么说的：“曹子雪芹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造，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后来随园来了继任者，是内务府的，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局长，从北京到南京来接管他们家，结果此人大概五年左右腐败了，被抓起来了，随园最后落在了一个文化人袁枚手上。袁枚在他著名的《随园史话》中说曹雪芹说的大观园就是他的随园。非常巧的一件事情，大观园据我分析下来是三百亩左右，而随园大概也是三百亩。

　　我们先放一放这个园子在哪里的争议，先从中国园林的源头开始讲，看看会不会是这些个地方，这样子我们就清晰了。我们中国园林是从什么来的呢？其实是从“囿”来的，“囿”就是古代的动物园，“囿人”是指的看管动物的饲养员。我们人类刚刚开始的时候，对世界、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一个懵懂状态，我们会喜欢动物，慢慢长大才开始对植物有兴趣。

　　人类把动物抓起来，养着它，不能光放在笼子里面，不好玩，要有山有水有丘陵，中国古代园林就是从这样的园子开始的。秦汉以后有了宫殿，建筑的技术能建造很高很大的宫殿。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园林非常重要的一个时期，有人现在把魏晋南北朝时期称为中国“文艺复兴”的初级阶段，这个时期战乱非常，朝代更迭非常快，广大的文人知识分子非常苦闷，老百姓生活很苦，只能寄情于山水，竹林七贤嵇康、阮籍、山涛等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根据《红楼梦》描述而仿建的上海大观园）

　　审美对象从动物、建筑向自然转变，这是非常重要的，是我们中国园林最根本的一个特性，是一个转折。唐宋时期有了比较好的发展，到了明清是一个巅峰，把诗情画意融入了山水园，逐渐发展成为什么呢？如果我们讲两个大门派的话，一个是以北方皇家为代表的皇家园林，一个是以苏州、南京、杭州、扬州为代表的江南私家园林。颐和园、网师园都是世界文化遗产，可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无论从大小、规模、建筑比例、色彩来说都完全不一样。皇家园林金碧辉煌、雕龙画凤；苏州园林粉黛白瓦、写意朦胧。《红楼梦》中大观园正好发生在明清，就是园林高度发达的时期，清朝后期还有圆明园，所以曹雪芹都看到这些东西。但是《红楼梦》里面据我分析下来，可能还是偏江南私家园林的较多，因为它大部分的颜色是粉墙黛瓦。

　　《红楼梦》里的建筑景观和人物事件是高度统一的。贾宝玉的怡红快绿，浓妆重彩和他的富贵气、胭脂气是吻合的。林黛玉潇湘馆里面有竹子，给人感觉到孤傲。薛宝钗园子里没有什么奇花异草，是以大假山为主体，上面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各类爬藤。宝钗不喜欢化妆，室内装饰很素净，以至于刘姥姥和贾母都讲女孩子家房间里这么素不合适。另外，栊翠庵和凹晶馆、凸碧堂很近，这为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和史湘云对诗提供了方便，她们对完诗以后妙玉出现，所以这个选址也是很早就埋下了伏笔。稻香村乡野风光比较朴实无华，跟李纨封建社会寡妇的身份符合，同时附近住着迎春、探春、惜春，便于李纨管“三春”。栊翠庵栽植了红梅为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埋下了伏笔。还有的地方，比牡丹亭、芍药圃，是略过的。

（当代画家戴敦邦手绘贾宝玉与林黛玉）

　　现在来讲水，水是起到分隔景点、增加景点和连接的作用，其实《红楼梦》里面的水讲得不多，元妃省亲的时候，她曾经登上过一个龙舟，然后逛了一圈以后下来换衣服，再见爹娘，那么水面应该会不小，但是从三百亩来说其实不大。大概就是两个上海的人民公园这么大，艺术也不在乎这些细节。中国园林中的水第一要有源头、第二要有去势、第三要潆洄，一定要跟着山环抱，不像河道，另外要有大的水面，水面上要有桥进行合理的分割。

（清代画家孙温手绘大观园局部）

　　我们来讲园林建筑，山和水都是自然属性的，建筑是人工属性的。我们中国古代建筑有很多，而且江南园林和皇家园林建筑比例非常高，这是我们中国园林的一个特点。因为私家园林是一家人住在院子里面，里面有很多功能建筑，如正殿，是元妃省亲用的，正殿应该是嘉荫堂，因为前楼后堂两厢配了殿，成了一个四合院。私家园林因为一家人住在里面，刮风下雨顺着廊不用打伞，所以廊比较长。中国园林建筑，特别是大观园里面建筑密度很大，厅和堂都是比较重要的场所，宴请宾客用的。榭一般是在水边，桥的作用是连接和借景，轩一般是以书房、读书处、茶馆为多，苑是栽绿化的比较多，馆一般都是读书或者招待宾客用的。还有一个很少见的栊翠庵，庙宇在一般中国园林的私家园林里很少见，皇家园林里面在承德避暑山庄里面有一个喇嘛庙，这种建筑一般很少见。

　　我们中国园林有一个独特的东西——匾额和楹联，这是全世界都很少有的一个东西，因为中国园林是建立在文人建园、文人画园的基础上的，有文学性。贾政这个人面目很可憎，但是他在大观园里面讲了几句话，我倒是觉得在自然山水里面恢复了人性。他说：“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红楼梦》在“有凤来仪”—潇湘馆里，贾政命令贾宝玉立马作诗，他自己作不出，贾宝玉作一个他骂一个“畜生，混帐比上次还差”。正是拥有匾额和楹联的山水建筑给大观园故事提供了极好的场所。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和史湘云两个人跑到凹晶馆下面去对诗，史湘云说：“山上赏月虽好，不及水边赏月。”然后她就讲了这“凹”和“凸”两个字，看遍中国园林史没有以“凹”和“凸”起名字的，那么她下面这句话就重要了，她说两处“一下一上”“一明一暗”“一高一低”“一山一水”，竟然是为赏月而设置的，山上赏月的往那边去，清波皓月的往这边来，然后她就总结出来“可知当日盖这园子时就有学问了”，也就是说曹雪芹通过林黛玉、史湘云之口普及了园林的对比与协调的奥秘。

　　本文作者林小峰，系中国风景园林学会文化景观专委会委员，节选自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红楼梦〉文化十讲》。

来源：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