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重阳。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还活跃着这样一群特殊的“银发身影”——他们背井离乡，告别熟悉的故土，为了帮子女照顾下一代、打理家庭琐事，成为了“老漂族”。长久以来，“老漂” 二字似乎总与“牺牲”“孤独”的苦情叙事绑定，可《银发摆渡人》却用细腻的笔触，为我们揭开了这个群体更真实、更有力量的一面。

　　这个重阳节，让我们透过《银发摆渡人》，重新看见老漂族的价值——他们不是城市的“漂泊者”，而是为家庭撑起一片天的“摆渡人”。

《银发摆渡人》（订购）

作者：陈辉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老漂”指从外地来到其子女所在城市，帮子女看孩子、做家务的老人，是青年家庭的摆渡人。本书基于对诸多老漂家庭的深度访谈，生动呈现了老漂家庭中的矛盾和关系调适，从家庭社会学视角描述和解释了老漂家庭的育儿生活和家庭关系。书中以案例的形式，展示了普通人如何扮演父亲、母亲、丈夫、妻子、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等角色。尝试回答：为什么老漂是青年家庭的刚需？老漂家庭中的婆媳关系和亲子关系有哪些新特征？中年人如何在“做父母”“做儿女”和“做自己”之间找到平衡？由此透视中国家庭的现代转型。

精彩书评

《银发摆渡人》：老漂族现象的家庭社会学透视

黄丽芬（陕西师范大学社会学系讲师）

　　社会学研究的魅力之一就是发现日常生活中的隐秘逻辑，将身边熟视无睹的现象与时代发展结合起来思考，以小见大地解读附近生活、反思附近问题，以直白的语言解剖复杂现实。老漂族主题著作《银发摆渡人》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

　　《银发摆渡人》集中关注了城市随处存在却被忽视的老漂族，作者以生动的语言、细腻的情感、详实的数据经验材料和全面深入的思考，将这一隐匿的群体变得可见，从个体、家庭和社会三个层次赋予老漂族群体以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是从家庭社会学视角透视老漂族现象的力作。

　　老漂指“从外地来到子女所在城市，帮子女看孩子、做家务的老人”，兼具“老年”和“漂泊”双重属性，既是流动大军的一员，也是大规模城镇化过程中的参与者和贡献者，更是青年群体应对家庭抚育困境的辅助者。

　　近些年笔者也关注老漂族现象，阅读该书过程中笔者既回想起不少曾经接触过的老漂与他们的故事，也激发了不少老漂族研究相关的思考火花，更反思了自己与作为老漂的妈妈、婆婆间的相处之道。于笔者而言，阅读该书的直接理论收获有四点：一是走近老漂群体，以深描方法挖掘他们的异乡生活感受；二是走进老漂家庭，在具体家庭情景中把握老漂的城市生活逻辑；三是理解中国老漂，在城镇化和家庭现代化背景下分析老漂族的社会价值和政策意义；四是回到家庭理论和生活哲学，反思无限责任伦理的优势与局限，探索适度伦理的重要性和可行性。

　　一、走近老漂群体

　　老漂首先是城市中生活的具体个体，具有差异化的城市生活感受，面临具体的城市生活问题。“走近老漂才能拉近距离，让老漂群体被看见、被关注”。走近老漂首先要用深描方法，挖掘老漂族群体内部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然后要用分类对比方法总结老漂族的一般性特征。

　　学界既有研究在老漂族群体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方面已有充分基础，尤其集中在关于老漂族城市融入问题的讨论里。在肯定进入城市生活，创造代际团聚机会，丰富代际情感融合场景的同时，学者们从生活适应、精神适应、制度壁垒等方面总结了老漂族面临的多种融入难题，问题化地展现了一批从故土到异乡“被围困的老人”。《银发摆渡人》很好地解决了个体或群体研究中将老票过度问题化的问题，展示老漂族面临多种适应难题的同时，强调老漂族进城后能动性和情感平衡机制。老漂族并不是城市中的苦情者，而是子代家庭不可或缺的辅助者。

　　类型化分析为更好走近老漂群体提供支撑。在众多分类视角中，作者结合其经验调研实际，重点从城乡关系、夫妻关系和性别关系三个方面呈现老漂族的类型区别与具体生活表现。在城乡关系方面将老漂族分为城市老漂和农村老漂，强调城市老漂和农村老漂在生活适应、代际关系、社会交往、养老预期等方面的差异；在夫妻关系方面将老漂族分为双漂和单漂，发现夫妻双漂在家务压力、情感慰藉等方面的优势，并补充讨论了单漂老人的夫妻关系维系现状；在性别关系方面将老漂族分为男漂与女漂，在家务处理和带娃能力、社会交往能力、生活适应难度等方面比较男性老漂和女性老漂的差异，讨论老漂以女性为主的原因。

　　除此之外，作者还在书中不少地方展示了老漂群体的多种差异，例如在婆媳关系一章中，总结了南方婆婆和北方婆婆的差异，从老漂族性格特征的区域差异角度，分析区域文化如何影响老漂城市生活感受。

　　二、走进老漂家庭

　　老漂进城有着明确的家庭目标和角色定位，即帮助子代解决抚育困境，实现安稳体面进城，只有走进老漂家庭才能理解老漂的生活逻辑，将老漂放置在具体的家庭情景中，从家庭理性角度把握其城市生活逻辑，才能超越个体理性视角对老漂的问题化群像描绘，从而进一步还原真实的老漂群体。作者重点从老漂进城的家庭原因、家庭决策、家庭经济、家庭关系和家庭政治4个方面分析老漂的城市生活逻辑。

　　首先，老漂是为解决子代城市生活困境而进城的。一方面，城镇化进程中，青年群体首先面临稳定扎根城市的困难，双职工家庭成为普遍选择，这必然意味着青年群体面临工作与家庭的矛盾、青年家庭遭遇经济功能与抚幼功能的矛盾，老漂族进城时解决这些矛盾，兼顾子代家庭多元目标实现的重要方式。另一方面，以孩子为中心的家庭生活方式，重组了青年家庭的发展目标、资源配置和日常生活安排，增加了家庭抚育成本和压力，青年夫妻协作难以应对，导致青年核心家庭的抚育功能超载，老漂族进城填补了城市家庭系统、职业系统和教育系统之间的缝隙，为平衡系统之间的张力贡献力量。

　　其次，老漂进城是充分平衡多元家庭关系基础上做出的家庭决策。一般而言，每个核心小家庭对应着4个能够成为老漂的老人，而具体谁进城，什么时候进城等均是结合具体情况做出的家庭决策。这个家庭决策既要考虑4个老人的身体健康、家庭负担、照料能力、时间精力等情况，也要顾及多子家庭对老人帮助的需求竞争，还要考虑年轻夫妻与老人的既往关系和情感基础，更要关照亲家之间微妙的关系处理。与老漂进城相关的家庭决策发生在复杂的家庭关系网络中，是多重关系平衡后的结果。需要强调，不管结果如何，老漂进城决策始终是以小家庭需要为核心的中老年劳动力配置，因而决策具有高度灵活性和能动性。

　　再次，家庭经济是影响老漂族生活的重要因素。一方面是老漂自身的经济情况和经济压力决定了其向下输送资源的能力、与子代生活的自主性程度和关系调试空间，另一方面是子代收入情况和经济压力在日常消费、空间等方面影响老漂的城市生活感受。有意思的是，作者发现，珠三角外来务工家庭的老漂虽然面临较大经济紧张问题，但生活奋斗感明显，在为子代精打细算的管家活动中收获浓浓价值感。这说明虽然一般认为经济情况与老漂城市生活感受是正相关关系，即老漂及其子女经济条件越好，经济压力越小，老漂城市适应能力越强，城市生活感受越好，但也不尽然，老漂城市生活感受的复杂性由此尽显。

　　最后，家庭关系和家庭政治是《银发摆渡人》重点分析的部分。发展是最大的政治，责任伦理是支撑机制。老漂具有双重外来者身份，一方面对所进入城市是外来者，另一方面对子代家庭也是外来者。从故土到异乡，从自己家到子女家，老漂们不仅要适应多重空间转换，更要学会做老漂，适应家庭政治新模式和家庭关系新常态，践行“管家而不当家，做事但不做主”逻辑。在这个过程中，婆媳关系、亲子关系、祖孙关系、夫妻关系相互交织、相互影响，构成老漂家庭日常生活复杂的关系图景。其中，婆媳关系和亲子关系最为复杂，两代人围绕日常当家权、生活自主性展开多种互动，因为话语权的弱化，老漂受委屈是常事，但在发展式家庭政治的统摄下，多元关系基本处于隐而不发、斗而不破的状态。日常性、经营性、紧张性和策略性成为老漂家庭代际关系的常态化特征。

　　三、理解中国老漂

　　老漂族的抚育劳动不仅具有家庭属性，更具有社会属性，只有将老漂族现象与城镇化、现代化结合起来才能深化研究，而这指向了中国老漂族现象的必然性和阶段性。

　　老漂族现象的必然性根源于我国传统的家庭主义文化。虽然城市青年的抚育困境根源于精细化育儿目标与城市生活系统间的不协调性，但问题解决有两条基本路径，即市场化路径和家庭化路径，之所以出现大规模的老漂群体，是因为我国大批家庭采取家庭化路径而非市场化路径。虽然市场发育成熟、市场信任度不高是重要原因，但家庭主义文化是核心原因。家庭主义是一种强调家庭集体利益优于个人利益的文化观念，是围绕家庭再生产展开的个体与家庭关系调试原则。正是家庭主义文化塑造的父辈强责任伦理的支撑下，老漂们才愿意牺牲自己的居住和生活偏好，全力托举子代家庭发展，才有“心甘但情不愿”的复杂心理。从而我们能看到，核心家庭的现代化育儿理念燃烧的是传统责任伦理和传统家庭文化，核心家庭的现代化转型依赖于深受传统价值文化影响的父辈支撑。

　　老漂族的阶段性与城市化过程高度相关，老漂族是我国城市化快速推进过程中的衍生群体，他们不仅是参与者，更是奉献者。城市化阶段决定老漂族的阶段性，这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含义。第一，从个体生命历程来看，成为老漂只是中老年人完成阶段性任务的一段经历。第二，从家庭发展阶段来看，老漂族背后是青年城市生活不稳定问题，抚育困境问题，待到问题基本解决，老漂就会转换家庭角色。第三，从世代转换来看，当前老漂大多是50后、60后，他们中的大多数青壮年时期成长生活于相对固定的环境中，流动经验较少，从而异乡生活漂泊感和不适感较强，当老漂群体转换成70后，因为流动经历多，适应能力明显强化，漂泊感弱化，从而老漂族现象具有世代式的阶段性。第四，从我国城镇化过程来看，虽然城镇化率不断提高，但距离人的城市化和完全城市化尚有距离，不少家庭还处在半城市化状态，在很大程度上，老漂族是半城市化的衍生群体，待多数家庭进入完全城市化状态后，老漂群体就可能功成身退了。也正是在必然性和阶段性的层面上，我们可以说老漂族是透视中国城乡结构变迁、家庭城镇化路径的有力抓手。

　　此外，我们还可以从年轻妇女市场参与角度考察老漂族的特殊价值。近年来，国际国内发布的女性劳动参与率数据均显示，我国女性在劳动市场上的活跃度令人瞩目，2025年我国女性劳动参与率高达76%，位居全球榜首，远超欧美等发达国家。可以判断，老漂族在提高我国女性劳动参与率上发挥明显作用。老漂的抚幼劳动和家务劳动很大程度缓解了我国城市职业女性的家庭压力，老漂们用自己的肩膀共担了职业女性的家庭责任。在全球职业女性普遍面临工作与家庭矛盾的背景下，老漂族的存在为缓解该问题提供了中国智慧，即代际合作的家庭化路径。

　　四、回到家庭理论和生活哲学

　　老漂群体、老漂家庭和中国老漂为发现和理解老漂提供了基础，再次确认了我国传统家庭文化适应和解决家庭现代转型相关问题的能力，为回应和反思家庭现代化理论提供丰富材料。但作者提醒我们注意老漂家庭的失衡伦理问题。家庭内部消化现代化问题的能力根源于高度弹性的责任伦理，子代家庭发展压力传导至父代的程度不断加深，导致伦理过度加载，走向无限责任伦理。伦理过度加载意味着过度失衡的代际关系，过度失衡必然导致关系紧张，从而具有不稳定性和不可持续性，所以有学者称50后，60后父辈为“最后一代传统父母”。老漂家庭的伦理失衡处于隐形状态，较少表现为剧烈且显性的代际冲突，即使矛盾爆发，隔段时间子女一个电话又回去了。老漂自我消化矛盾的过程中，虽然保障了家庭基本秩序，但增加了他们自己的心理压力，并通过失眠问题、心理抑郁、快速老化等表现出来。

　　一般认为，在现代化和城镇化过程中，传统家庭文化拥有巨大的生命力，表现为强大的适应性和能动性，通过灵活多变的资源和劳动力配置、形式多样的代际合力，家庭在城乡之间延伸，以时空分离换取功能完整，在应对多种发展压力的过程中完成家庭再生产。学界将我国传统家庭文化的生命力总结为家庭韧性，强调家庭韧性是转型背景下应对多种结构张力的“缓冲带”。然而，老漂家庭存在家庭韧性极度弱化的问题，每一代人都在高压状态下过得紧张敏感，中年人迷茫疲惫，青少年内卷抑郁，低龄老人辛苦委屈，高龄老人缺养孤独。

　　家庭韧性的维系呼唤适度伦理状态。在个体与家庭关系上，适度伦理状态要求兼顾个体理性和家庭理性，在肯定发展目标的同时，不过度透支挤压每个家庭成员，在家庭中给予个体“做自己”的空间。在代际关系上，适度伦理状态意味着有限责任伦理，在不同发展阶段下，寻求代际关系的相对平衡。在多种家庭功能之间，适度伦理状态指向不同功能的相互融合，弥合“养小”与“养老”之间的张力。适度伦理状态的实现并非易事，但它是重要的生活哲学，也是重建生活秩序、恢复家庭韧性的重要环节。

　　面对老漂家庭的伦理失衡问题，作者给出了具体解决方案，指出“中年人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结构中，是家庭伦理调试的最关键主体”，只有中年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跳出教育内卷，才能实现“做父母”“做子女”和“做自己”的平衡，从而超越伦理失衡对所有家庭成员的绑架，让每个家庭成员在获取家庭支持的同时，活得轻松，这是一种新的活法。中青年人应该珍惜与父母共居的时光，孝顺老人不在未来，就在当下，关注老漂的心理和行为变化，在日常相处中多分担家务、关心老漂身体健康，更要注意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避免过度关注子女而忽视老人。

　　总之，《银发摆渡人》是值得所有关注老漂族问题、对老漂族感兴趣人士阅读的一本书，对深陷关系困境的人来说自带治愈效果，对喜爱思考者是观察附近、探究隐秘的佳作，对研究老漂族的学者来说，既是最新最全的著作，更是目前最深刻的分析。此外，该书语言朴实，案例丰富，情感丰沛，阅读门槛低，大众读者也能收获启迪。

（黄丽芬，女，陕西师范大学哲学学院社会学系讲师，社会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转型与家庭发展）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