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当年——教育的陈年旧事》王木春 著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吴组缃对请他当国文教员的冯玉祥将军说：“我拥护你抗日，就忠于你。忠于你就说真话，不说假话。说真话很难听，你要不高兴，就叫我卷铺盖走人。”吴组缃先赞许对方，再道出自家原则，最后再给彼此伸缩的余地，有理有据，能屈能伸，此番言语仿佛一篇意味深长的小品文。借宿于人家屋檐下，却没有半点奴性，吴组缃先生靠一身铮铮铁骨成为顶天立地男子汉，令今人自愧不如。

    读王木春老师的《先生当年》，先生与学生之间的故事，是吸引读者的一大亮点。有风骨，有气度，有情怀，先生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仿佛未曾远去，依稀如在目前。历史学家刘绪贻曾经在课堂上与恩师陈达先生当场顶撞，下课后才发觉自己言辞过激，十分后悔。同学们也担心他今后的学习中会遇到来自老师方面的困难。可是，陈达先生先是给刘绪贻的课程论文打了95分的高分，而且学年成绩也被列于全班之首。这是教育者的胸襟和雅量。我扪心自问，遇到这样当场顶撞的学生，我是否也可以如此冷静地处理？还有面对黄裳责难的胡适，面对学生说自己“思想糊涂”的金岳霖，面对学生质疑的高琨，一个个不都是厚德载物的君子吗？为师者，必须先为厚德载物的君子。

    读者倘若以为《先生当年》中所收文字尽为赞许与向往之言语，那就大错特错了。《“出气孔”里的寂寞》借陈之藩文章道出了数学大师陈省身先生的寂寞事，“一辈子弄了数学，别的都不会了，晚年尤甚。陈省身在数学史上的成就与地位，不必赘言。然而，顾此失彼，写诗不成诗，除了技巧不足，既未顾平仄也不理会押韵，实在不能算是好诗”。王木春认为，“过早地进行专长训练也会导致偏食、营养不良、畸形发展，最终堵塞了个人与外界的自由交流”。不为尊者讳，力说真话，力做真人，当是王木春写作《先生当年》的准则之一。大师并不只是一座让后人景仰的丰碑，大师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有自身的缺点与不足，因此他们的成长经历里也就有了值得借鉴与反思的可能。于是乎教育的话题随之出现，教育的认知也就有了提升的机会。

    许多次见到民国大师的手迹印刷体，笔者总是忍不住为之陶醉，吟赏不已。然而也有的大学者的字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刘师培的字“写得实在可怕，几乎像小孩子的描红似的，而且不讲笔顺”；郑振铎的字字形极大，“无论你格子怎样大，他的字老是藏不进格子里，有一半要铺出在格子外”。著名历史学家陈垣多次提醒启功，一个教师板书写得难看，学生先已看不起。学生看不起的老师，又岂能在讲台上站稳脚跟？教师的板书如果能引起学生心生美感，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那么，它对于学生的影响可能是终生的。无形中，也增添了教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分量，拉近了所教学科与学生之间的距离。见其字，念其人，学科的魅力也会在一笔一画的书写中无形中提高了许多。倘若达不到如上所说的水平，至少也要端正、工整、清楚，不让学生嗤之以鼻。

    张伯苓先生主持南开大学时，如果犯过的学生“立志痛改”，就发给他一枚竹签，把他的事情记录在上面，名叫“立志改过签”，让学生“随身携带，坐卧不离，以资警励”。王木春认为，张伯苓的教育举措无论是演讲、挂镜子还是发竹签，“都是很好的教育手段，只是偏重于外在的约束力”。他进一步说：“让受教育者的心中时时有一枚‘无形的竹签’，也许，这才是‘完全人格’教育之关键。”品读王木春笔下有关教育的陈年旧事，你会清楚地意识到他会不经意地从文章的某个情境中抽离出来，回到或无奈或冰冷或严苛的教育现实，前后一番比较，新旧一番考量，如此一来，教育的陈年旧事也就不再一味“陈旧”了，而是对于当今的教育中人，有不可忽视的烛照意义。换句话说，《先生当年》的写作切入点，其实源自作者身处其中的真真切切的教育体验，也许是懵懂稚气的求学岁月，也许是走上讲台之后的教师生涯。

    在学生的成长岁月里，教师应该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是教师在站上讲台之前必须想明白的一个问题。张伯苓先生说过：“学校对于犯过之学生，犹医生之于病者耳，非如警察之于盗贼也。”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说：“在真正做学术研究讨论的时候，没有老师和学生之分，他们是平等的，更像是朋友间的一种交流。”孔子为何会被尊为“万世师表”呢？原因之一是他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在遇到可以讨论的问题时，学生可以质疑老师，向老师发起挑战，老师也可以虚怀若谷、心平气和地做出解释，提出自己的看法。如此互相促成、互相砥砺的言语碰撞，何愁没有思想的火花迸出呢？如此这般的师生关系，铺展成的是一幅值得反复品味的图景呢。

    如果说教育是一块沃土的话，如果说一个个且哭且笑且跑且跳的学子就是一株株青葱嫩绿的树苗，那么教师则是站在树苗旁用心扶持的农人。风雨袭来时提携着，烈日暴晒时遮阴着，严寒紧逼时包裹着，农人与树苗之间有的是并肩前行、志同道合的战友。师生之间最大的区别只在于学识、阅历、年龄的不同，师生之间在精神属性上是高度一致的，要求学生如何对待教师，教师就该如何对待学生。

    在《先生当年》的阅读过程中，笔者的耳畔多少次回响起法国总统密特朗对马尔克斯说过的那句话：“你属于我所热爱的那个世界。”密特朗的肺腑之言恰如其分地表达了笔者的心情，民国的先生们在教育史上留下的点点滴滴，都是后人可以借鉴与学习的精神财富，激励着后来的教育中人在漫漫长路中勇敢探索，不断前进。

    （作者：张家鸿，单位：福建省惠安县惠安高级中学）


    来源：中国教育报2017年03月20日 星期一